撤退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每个人的神经。灰绿色的沼泽雾气仿佛活了过来，粘稠地缠绕在队伍周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和那种更深层、更古老的不祥气息。脚下泥泞的吸附力也似乎变强了，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整个沼泽的恶意角力。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泥水搅动的声响。夜枭走在最前，她的步伐依旧稳定，但紧绷的肩线暴露了她内心的凝重。苏晚断后，精神力如同惊弓之鸟，最大范围地张开，警惕着任何一丝异动。右肩胛骨下，“静默苔衣”传来的灼热感并未完全消退，如同一个不断倒计时的警告。
那股庞大的意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再次直接降临，但它留下的“注视感”却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整片沼泽。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意志的源头——沼泽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并且……对她，或者说对她体内那柄“终焉之钥”，投来了难以言喻的“关注”。
这感觉，比直面“寂静修女”时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加快速度！离开这片区域！”夜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打破了死寂。
队伍强行提速，受伤的队员咬紧牙关，几乎是在连滚带爬地前进。幸运的是，直到他们冲出腐蚀沼泽的边缘，重新踏上相对坚实、弥漫着硫磺味的赤色土地，预想中的追击也并未到来。
那股庞大的意志，似乎只是“注视”，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
但这并未让任何人感到轻松。未知的威胁，往往比已知的危险更让人恐惧。
回到“铁砧”营地时，天色（如果那永恒扭曲的暗紫色光带能称之为天色的话）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雷克斯早已等在营地边缘，看着狼狈不堪、人人带伤且数量明显减少的队伍，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
夜枭快速而简洁地汇报了情况：遭遇远超预期的“泥沼潜伏者”围攻，被迫撤退，减员两人，“辉光蕈”采集量不足三成，以及……最后那来自沼泽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怖意志。
听到“庞大意志”时，雷克斯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他猛地看向苏晚，目光锐利如刀：“你动用了不该动用的力量？”
苏晚没有否认，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断后时，为了活命，动用了一丝底牌。”她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但相信雷克斯能猜到与那“标记”和她的特殊伤势有关。
雷克斯死死盯着她，半晌，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像是愤怒，又像是……无奈？“你知道那可能是什么吗？腐沼之主……传说中在这片荒原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古老意识，是这片土地负面情绪和规则残渣沉淀聚合而成的怪物！它几乎从不主动现身，但一旦被某些‘特定’的东西惊动……”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苏晚那丝“终焉之钥”的气息，就是那“特定”的东西。
“采集任务失败，‘辉光蕈’数量不足。”夜枭将那个仅装了少量蓝色真菌的隔绝容器递给雷克斯，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按照规矩，报酬和屏蔽涂层的后续维护，需要重新商议。”
雷克斯接过容器，看都没看，随手扔给旁边的一个手下，目光依旧锁定在苏晚身上。“‘辉光蕈’不够，营地急需的药品和能量稳定剂就没了着落。苏晚，因为你动用力量引来了‘腐沼之主’的注视，导致任务失败，队员牺牲……你觉得，这笔账该怎么算？”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周围的几个营地成员也隐隐围拢过来，眼神不善。
苏晚心中冷笑。果然，在末世，所谓的“帮助”从来都是有价的，甚至可能转眼就变成勒索。她体内能量枯竭，灵魂创伤未愈，右肩的屏蔽涂层也出了问题，处境可谓糟糕透顶。
但她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是平静地问：“你想怎么样？”
“两个选择。”雷克斯伸出两根手指，“第一，赔偿。用你身上等值的东西来抵偿营地的损失，并且立刻离开。第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将功补过。营地需要‘辉光蕈’，也需要弄清楚‘腐沼之主’突然被惊动的真正原因和后续影响。你，跟夜枭再进一次沼泽，完成采集任务，并尽可能探查‘腐沼之主’的情报。如果成功，之前承诺的报酬照付，屏蔽涂层我们帮你维持到找到彻底清除标记的方法为止。如果失败……”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这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任务。不仅要再次面对无穷无尽的“泥沼潜伏者”，还可能直接对上那深不可测的“腐沼之主”。
苏晚几乎没有思考。
“我选二。”
她需要营地的庇护，需要屏蔽涂层，更需要时间恢复。离开这里，带着一个随时可能失效的屏蔽和重伤之躯，在危机四伏的荒原上流浪，结局大概率是曝尸荒野。而进入沼泽，虽然危险，却也可能找到恢复力量的契机——那“腐沼之主”对她钥匙气息的反应，未必全是坏事。
雷克斯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果断，深深看了她一眼：“很好。给你们一天时间休整准备。夜枭，带她去库房，领一份标准补给。明天这个时候，出发。”
……
所谓的“库房”，只是一个稍大的、看管更加严格的窝棚。里面堆放着各种搜集来的物资，大多陈旧破损。苏晚领到了一份压缩口粮，一小壶净化水，以及——一块指甲盖大小、色泽黯淡、能量反应微乎其微的赤红色晶石。
“这是……能量晶核？”苏晚拿起那块晶石，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丝极其微弱且驳杂的能量，与她前世见过的、以及“第七前哨”中那种空白晶核完全不同。
“劣质的火属性碎片，是从一些低级火系变异生物体内挖出来的，能量不稳定，杂质多，聊胜于无。”夜枭语气平淡地解释，“营地资源有限，这已经是能分配给你的最好补给。抓紧时间吸收，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苏晚没有挑剔，将晶石握在手心，回到自己的窝棚。
她尝试引导晶石内的能量。过程并不顺畅，那能量确实狂暴而杂乱，如同掺杂了沙砾的污水，需要耗费更多精神力去提纯、引导。但即便如此，对于此刻能量近乎枯竭的她来说，也如同久旱逢甘霖。
随着一丝丝微弱的热流融入体内，滋润着干涸的经脉，补充着“源火”能量的残余，她灵魂的剧痛似乎也减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她沉浸在这种缓慢的恢复中，同时分出一缕意识，沉入意识海，沟通那柄依旧沉寂的“终焉之钥”雏形。
“腐沼之主”……古老意识……规则残渣聚合体……
它对“钥匙”的气息有反应……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清晰。
也许，这次再入沼泽，不仅仅是完成任务，也是一次……试探。试探那“腐沼之主”的虚实，试探这柄“终焉之钥”，在这片被“观测者”影响深重的土地上，究竟能发挥怎样的作用。
她握紧了手中那块劣质晶石，感受着其中微弱却顽强的能量波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一天的休整，转瞬即逝。
第二天，当苏晚和夜枭再次站在腐蚀沼泽边缘时，队伍只剩下她们两人。
“这次，只有我们。”夜枭检查着装备，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人多了，只是累赘。”
苏晚点头，表示明白。她看了一眼肩上那颜色又黯淡了几分的“静默苔衣”，深吸了一口带着腐臭的空气。
“走吧。”
两人对视一眼，身影再次没入了那片死亡与机遇并存的、灰绿色的浓雾之中。
腐沼深处，那古老的意志，似乎再次投来了“注视”。
而这一次，苏晚不再仅仅是逃避。她带着一丝微弱的火种，主动走向了那片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