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空气沉得能挤出水来。
李衡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前方的公路被晨雾糊成一条灰白的线。收音机里播放着旧爵士，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掉。
副驾上的罗素·克劳闭着眼，呼吸又深又重。看起来像睡着了，但那种沉重的节律更像是在努力压抑什么。
“我得去趟纽约。”李衡说。
罗素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李衡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张脸紧绷得像一张弓弦，连下颚线都在微微发抖。
车停在普林斯顿镇的酒店门口。李衡把房卡塞给他。
“你先休息。”
他顿了顿，语气低下去：“记住，你现在不是纳什。”
罗素的眼皮抖了一下，没有回头，下车时的步伐僵硬得像踩在碎玻璃上。
李衡目送他进门，转动方向盘，一脚油门，驶上去纽约的高速。
风声灌进来，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荒凉感。
他能让演员入戏，而如何回到现实，得靠他们自己。
——
一个半小时后，曼哈顿。华尔道夫酒店的廊灯金色而温柔。
电梯门一开，李衡就看见了她。
卡梅伦没穿礼服，只穿一件白色羊绒衫和牛仔裤。金发松散地披着，整个人轻盈得像一束光。
她没在大堂等，而是站在电梯口，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那光像太阳一样，有点灼人。
她跑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
阳光和香水混在一起，瞬间冲散他身上从精神病院带回的阴冷气息。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她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
李衡笑了，手拍了拍她的背。
“怎么会。”
他们进了房间，叫了客房服务。
卡梅伦盘腿坐在沙发上，小口吃着芝士蛋糕，叉子尖对着他。
“老实交代。”她半眯着眼，“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和你的‘美丽心灵小姐’聊得挺开心？”
来了。
李衡喝了口咖啡，那苦味像金属。
“聊了。”他坦然，“聊剧本。她是个很专业的演员。”
卡梅伦叉蛋糕的动作停了，没说话。
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变得格外刺耳。
“她很漂亮，对吧？”
李衡点头：“嗯，是挺漂亮的。”
她的蓝眼睛微微睁大。
李衡叹了口气，放下咖啡，身体前倾。
“卡梅伦。”
“她是冰山，搁在博物馆里，只能隔着玻璃看的那种。”
他笑了笑，“而你是太阳，能把冰山晒化的那种。”
卡梅伦怔了几秒，脸慢慢红了。她低下头，用叉子戳着盘子，嘴里小声嘀咕：“油嘴滑舌。”
但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危机，暂时解除。
李衡靠回沙发，刚要松一口气——口袋里的大哥大响了。
屏幕上的名字，让他一瞬间心头发紧。
詹妮弗·康纳利。
卡梅伦余光扫过来，笑意一点点褪去。
李衡感觉衬衫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当着她的面接起电话。
“喂，詹妮弗。”
“李，抱歉打扰。”那头的声音清冷，“我想讨论艾丽西亚的那场戏。在纳什被送进特伦顿之后，剧本里写她‘选择等待’，但我觉得——那太被动了。
她不是在等，她在战斗。她要去查资料，要去挑战整个医疗体系，去证明自己丈夫没有疯。”
那种纯粹的热情，像电流一样透过电话传来。
李衡笑了：“这个想法很好。我们可以见面聊。”
“我现在，在华尔道夫酒店楼下的咖啡厅里。”
李衡的后背瞬间湿了。
他看向对面，那块蛋糕已经被叉子戳得稀烂。
“我也在华尔道夫……我半小时后下去。”
“好。”
电话挂断。
房间安静得能听到呼吸。
“去吧。”卡梅伦终于开口，没抬头。
“别让你的冰山小姐等太久。”
李衡起身，感觉自己像个踩在两颗地雷中间的拆弹兵。
“我很快回来。”
他走到门口，手刚放上门把。
“李。”
他回头看着她。
卡梅伦走近，帮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她的指尖凉凉的。
“早点回来，我等你。”她说，然后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李衡出门，轻轻关上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电梯“叮”的一声开。
他愣住了。
电梯里站着一个人——黑色高领毛衣，牛仔裤，手里正拿着剧本。
詹妮弗·康纳利。
她正准备上楼，回自己的房间。
她抬起头，看到李衡，也怔了怔。随即，那双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电梯门内外，两人对视着。
就在这时，李衡身后，那扇刚刚关上的酒店房门，“咔哒”一声，又从里面打开了。
卡梅伦·迪亚兹探出头，手里拿着他的外套，脸上带着甜美的笑。
“你忘了拿……”
话没说完，笑容在半秒内冻结。
华尔道夫酒店，二十三楼的走廊。
空气，比西伯利亚的冬天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