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信任的定价
北方冻土遗迹带来的不安尚未平息，一桩更为紧迫、更具火药味的事件，如同淬毒的匕首，骤然刺破了神秘瀑布镇表面上的平静。
这一次，威胁并非来自不可名状的远古存在，而是源于新秩序下最为脆弱的环节——信任。
消息是由一只浑身浴血、濒临崩溃的年轻狼人哨兵带回的。
他踉跄着冲入边境指挥所，带来的噩耗让所有人心头一沉：位于领地最东侧、毗邻一片广袤原始森林的“鹰喙崖”哨所，在昨夜遭遇不明身份的武装力量血腥袭击。
哨所十二名守卫——包括六名狼人、四名吸血鬼及两名擅长林地作战的女巫——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现场留下的痕迹，经过初步勘察，极其鲜明且具有强烈的指向性——
狼族特有的粗獠利爪撕咬痕迹、带有某个特定狼人族群毛发特征的狼毛，以及一种只有在月圆之夜前后、由特定狼人部落秘法淬炼的武器才能造成的、难以伪造的能量残留。
所有的线索，如同一条条冰冷的锁链，看似铁证如山地，指向了盘踞在那片原始森林深处、一直以来与神秘瀑布镇保持着谨慎中立、甚至略带疏离的“灰鬃”狼人族群。
消息传回镇中心，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
月光殿堂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巨大的战略星图上，“鹰喙崖”哨所的位置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愤怒的气息。
卡特·莱恩哈特，这位狼人族长，双目赤红，粗壮的胸膛剧烈起伏，狂暴的气息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甚至没有等待正式的会议开始，咆哮声就已经震得水晶灯嗡嗡作响：
“灰鬃！是卡努斯那个老杂毛的人！我早就说过！他们从来就没真正接受过新秩序！他们躲在森林里，就是在等待机会！现在，他们竟敢屠杀我们的兄弟！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还！立刻出兵！踏平他们的巢穴！把卡努斯的脑袋挂在镇门口！”
他的愤怒，不仅仅源于同胞的死亡，更深层次的，是一种被“外人”背叛了狼族古老荣誉准则的暴怒。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以利亚·迈克尔森。
这位古老的吸血鬼贵族，面容依旧保持着惯有的优雅与冷静，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极其锐利的计算光芒。
他轻轻抬手，示意卡特稍安勿躁，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莱恩哈特族长，愤怒是必要的催化剂，但不能成为行动的唯一指南针。灰鬃部落保持中立已久，袭击我方哨所，等于主动挑起战争，这对他们有何益处？证据固然明显，但……太过明显了。像是有人刻意摆在我们面前。”
“我建议，立即派出最高级别的调查团，由我亲自带队，前往灰鬃部落进行质询与核实。在真相大白之前，贸然开战，只会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渔翁得利。”他的立场，基于理性的风险评估与政治算计，力求避免落入可能的陷阱，维持大局的稳定。
瑟琳娜·月光端坐于主位，黑眸中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着，分析着每一份传来的现场报告、能量残留分析以及双方的陈述。
从纯粹的逻辑与证据链来看，指向灰鬃部落的证据确实堪称“完美”——物证、能量签名、作案手法特征，高度吻合。
作为最高裁决者，维护法典的严肃性与公正性，是她统治的基石。
如果证据确凿，那么就必须做出强有力的回应，以儆效尤，否则新秩序将形同虚设。
她倾向于以利亚的谨慎，但更强调程序与效率：“以利亚卿的顾虑有其道理。但调查必须迅速且有力。”
“我授权你组建调查团，但同时，命令边境所有军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如果调查结果证实是灰鬃部落所为，那么……我们将给予他们一次公平的审判，然后是雷霆般的打击。”
“法典的尊严，必须用鲜血来维护——无论是敌人的，还是……我们自己的犹豫所导致的更大损失。”她的理性，在此刻显得近乎冷酷，一切以秩序和规则为最高准绳。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讥诮意味的声音，从议事厅角落的阴影中响起。
“呵。”达蒙·塞尔瓦托懒洋洋地从一张高背椅上站起身，踱步走到星图前，指尖轻轻点在那代表“鹰喙崖”的红点上。
他没有看暴怒的卡特，也没有看冷静的以利亚，而是将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蓝眼睛，直直地望向王座上的瑟琳娜。
“完美的证据链，是吧？”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有人精心为我们准备的……剧本。连台词都帮我们写好了——‘血债血偿’。”
他环视在场的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寒意：
“你们难道没人觉得奇怪吗？灰鬃那群老狐狸，卡努斯更是个比石头还精明的老家伙。他们要是真想动手，会蠢到留下这么多指向自己的‘名片’？还特意用了只有他们才有的秘法痕迹？这简直就像是在凶案现场留下了带姓名和地址的身份证！太干净了，干净得……令人作呕。”
达蒙的目光最后回到瑟琳娜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锐利：“你的‘月光法典’，你的逻辑推演，现在告诉你要立刻准备战争。但我的‘鼻子’告诉我——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设计、等着我们往下跳的……臭水沟。”
他向前一步，与瑟琳娜隔着星图对峙，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如此重大的战略决策上，发生如此公开、如此尖锐的……分歧。
“我建议，”达蒙一字一顿地说，“立刻秘密控制那个报信的哨兵，进行最彻底的记忆搜查和精神探知！同时，派一队绝对可靠的、擅长潜行的‘暗影’小队，绕过灰鬃部落，去袭击现场的更深处进行反向追踪！我敢用塞尔瓦托的姓氏打赌，我们肯定能找到一些……‘剧本’之外的‘彩蛋’。”
他的提议，完全违背了瑟琳娜所坚持的程序正义与证据优先的原则。
对幸存哨兵进行强制记忆搜查，是极其侵犯性的行为，极易引发内部恐慌；而在没有确凿证据前绕过主要嫌疑对象进行秘密调查，一旦泄露，将严重损害月光议会的公信力。
瑟琳娜的黑眸中，数据流骤然停止。她静静地看着达蒙，目光锐利如刀锋。
理性告诉她，达蒙的直觉缺乏依据，他的方案风险极高，且充满了他个人风格的……不择手段。
但内心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又让她无法完全否定他的判断。
“达蒙，”她的声音冰冷，“你的提议，建立在对现有证据的全盘否定之上，这是对法典程序的挑战。在没有任何反证的情况下，我无法仅凭你的‘直觉’，就启动如此高风险的行动，这会动摇统治的根基。”
“根基？”达蒙嗤笑一声，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与嘲讽，“如果根基下面埋着炸药，你还在乎房子盖得有多漂亮吗？瑟琳娜，有时候，你的理性，简直是一种……愚蠢的傲慢！”
这句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了议事厅的寂静中。卡特愣住了，以利亚的眉头深深皱起。
瑟琳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月光力场微微波动。
但最终，她克制住了怒火。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裁决：
“以利亚卿，按原计划，即刻组建调查团，前往灰鬃部落进行正式质询。卡特族长，约束你的族人，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不得有任何挑衅行为。至于你，达蒙……”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允许你以个人身份，动用你的……‘资源’，进行你认为必要的‘探查’。但记住，一切行动，不得与议会的官方调查产生公开冲突，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一个折中方案，既维护了法典的权威，又给了达蒙一定的自由度。
但这也意味着，官方与非官方的调查将同时进行，潜在的风险与冲突，已然埋下。
达蒙盯着瑟琳娜，看了几秒，然后扯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如您所愿，陛下。但愿你的‘程序’，不会让我们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议事厅，身影迅速融入走廊的阴影之中。
信任的价格，在这一刻，被摆上了天平。
一端是瑟琳娜坚信不疑的理性与秩序，另一端是达蒙近乎本能的直觉与对阴谋的嗅觉。
而天平之下，是可能一触即发的战争与无数人的性命。
危机，不仅是外部的袭击，更是内部统治核心的理念碰撞。
双王的同盟，迎来了第一次严峻的……信任考验。
一百二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