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毒蛇的轻吻
与狼人族群那场在钢丝上跳舞的谈判所带来的短暂亢奋，如同烈酒后的宿醉，迅速被现实更深的阴影所取代。
锯木厂中达成的脆弱协议，像一张浸透了火药的信纸，勉强维持着形式，却随时可能被任何一点火星引爆。
卡特·莱恩哈特和他的狼群暂时蛰伏起来，在瑟琳娜赐予的短暂“清醒”中，一边贪婪地品味着诅咒被压制的滋味，一边在恐惧与野心的撕扯中，等待着那个注定血腥的信号。
塞尔瓦托老宅内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诡异——一种外松内紧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压抑。
达蒙·塞尔瓦托试图用忙碌和玩世不恭来填充内心的空洞与焦灼。
他比以前更频繁地在外游荡，有时是去确认狼人的动向，有时是去镇上打探关于克劳斯的任何风吹草动，更多时候，只是漫无目的地穿行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阴影里，试图用身体的疲惫麻痹那因月光重塑而愈发敏感、也愈发不安的灵魂。
锁骨下的印记如同一个冰冷的活物，时时提醒着他与那个绝对存在的联结，这种联结带来安全感的同时，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归属感。
他像一只被重新锻造并打上了所有者徽记的猎犬，既渴望证明自己的价值，又恐惧于彻底失去最后的野性。
就在这样一个雾气弥漫、月色昏黄的深夜，达蒙独自一人晃荡到了神秘瀑布镇墓园的边缘。这里埋葬着太多过往，包括他自己不愿触碰的回忆。
冰冷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掠过枯枝的夜风，如同亡魂的叹息。
他靠在一棵歪斜的老橡树上，点燃了一支烟（一种他近期重新拾起的人类习惯，或许是为了寻求一点虚幻的“正常”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面写满了疲惫与一种难以言说的迷茫。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带着熟悉香气的微风，拂过他的后颈。那香气甜腻而危险，如同盛放的罂粟，瞬间唤醒了他血液深处某些早已被刻意埋葬的、带着刺痛与灼热的记忆。
达蒙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夹着烟的手指僵在半空。他没有回头，但吸血鬼的感知已经如同雷达般锁定了身后那个悄然出现的身影。
“好久不见，达蒙。”一个娇媚入骨、却又带着一丝毒蛇般冰冷质感的女声，在他耳边极近的地方响起，温热的气息几乎要吹进他的耳廓，“你还是老样子，喜欢在这种……充满纪念意义的地方，品味孤独。”
达蒙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月光下，凯瑟琳·皮尔斯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皮裙，勾勒出足以令任何男人血脉贲张的曲线，波浪般的棕发披散在肩头，脸上挂着那种他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混合着天真与恶毒的笑容，一双猫眼石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危险和一种……狩猎者般的兴奋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一百多年前的背叛、痛苦、痴狂、以及那如附骨之疽般难以磨灭的迷恋，如同潮水般冲击着达蒙的心防。
他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蓝眼睛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愤怒、一丝残留的、可耻的心动，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警惕。
“凯瑟琳……”达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真是……阴魂不散。地狱的假期结束了？还是说，人间的麻烦又让你觉得有趣了？”
凯瑟莲娜轻笑一声，声音如同银铃，却带着淬毒的钩子：“哦，达蒙，你还是这么刻薄。我只是听说……你最近似乎惹上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她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到达蒙身上，仰起脸，用那种能让人迷失的眼神望着他，“而且，还找了一个……非常特别的新靠山。一个冷得像冰，却让你这条塞尔瓦托家的坏狗，变得像只被驯服的小猫一样的……月光女士？”
她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达蒙最敏感、最不愿被触及的神经！她知道了！她不仅知道瑟琳娜的存在，还用最侮辱性的方式，嘲讽了他现在的处境！
一股暴戾的怒火瞬间冲上达蒙的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掐住她那纤细脖子的冲动！
但他强行压了下去，只是冷笑一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我的事，不劳你费心。倒是你，凯瑟琳，像你这样的毒蛇，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猎物附近。说吧，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还是说……克劳斯那条更大的毒蛇，派你来的？”
他直接点破了最可能的真相。
凯瑟琳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更加妩媚，她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轻轻划过达蒙的胸膛，动作暧昧，却带着冰冷的试探：
“噢，达蒙，你真是伤透了我的心。我就不能是……担心你吗？”她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掠过他那月牙印记的位置，达蒙身体猛地一颤，一种被窥探秘密的刺痛感传来。
“担心？”达蒙嗤笑，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只会担心你自己能不能在下一场灾难中活下来，然后找个更强大的傻瓜当垫背的！就像你当年对我和斯特凡做的那样！”
旧日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达蒙眼中燃起痛苦的火焰。
凯瑟琳任由他抓着手，脸上却露出一种委屈又无辜的表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达蒙。我们都活得太久了，不是吗？总会犯一些……错误。”
她突然凑近，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嘴唇，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的呢喃，却带着致命的诱惑与警告，“但我这次来，是真的想帮你。听我说，离开那个瑟琳娜·月光。立刻，马上。”
达蒙瞳孔骤缩：“为什么？”
“因为她保不住你！”凯瑟琳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急促，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恐惧，
“你根本不知道你们在面对什么！克劳斯……他不是阿拉里克那种级别的对手！他是怪物中的怪物！是活着的天灾！瑟琳娜或许有点特别，但在克劳斯绝对的力量面前，她和你，都只是……玩具！很快就会被他玩腻了，然后撕成碎片！”
她的恐惧不似作假，这让达蒙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达蒙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果然是克劳斯派来的说客？来劝降？”
“我不是任何人的说客！”凯瑟琳激动地反驳，但眼神有些闪烁，“我只是不想看着你去送死！达蒙，想想看！回到我身边来！我们才是一类人！自私，狡猾，懂得如何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下去！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找个克劳斯找不到的地方，像以前一样……”
她的声音再次充满诱惑，试图唤醒他心中那份扭曲的旧情。
“像以前一样？”达蒙猛地甩开她的手，发出一声悲愤的冷笑，“像以前一样被你利用，然后像垃圾一样丢掉？凯瑟琳，你的戏码，一百多年了，还是没点新意！”
“这次不一样！”凯瑟琳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
“克劳斯的目标是她！那个月光女人！她身上有他渴望的东西！你只是被卷入其中的倒霉蛋！趁现在还有机会，抽身离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达蒙！别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冰冷怪物，陪上你的一切！”
“不在乎我？”达蒙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深的痛处，蓝眼睛里爆发出疯狂的光芒，“你又知道什么？！你这种永远只爱自己的毒蛇，怎么会明白……”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在凯瑟琳身后的墓园阴影里，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瑟琳娜·月光。
她站在那里，如同月下凝结的冰雕，无声无息。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轮廓，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平静地注视着几乎贴在一起的达蒙和凯瑟琳。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惊讶，仿佛只是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达蒙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凯瑟琳也察觉到了达蒙的异样和骤然变化的视线，她猛地回头，看到瑟琳娜的瞬间，脸色微微一变，但迅速恢复了那副娇媚而危险的笑容，她非但没有松开达蒙，反而更紧地贴向他，像是在宣示主权。
“看来，正主来了。”凯瑟琳轻笑，语气带着挑衅，“月光女士，真是巧啊。我正在和我的‘老朋友’叙旧呢。你不介意吧？”
瑟琳娜没有回答凯瑟琳，她的目光越过她，直接落在达蒙脸上，平静地开口，声音清冷如常：“该回去了，塞尔瓦托先生。有新的……‘变量’需要评估。”
她完全无视了凯瑟琳的存在和挑衅。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斥责都更让凯瑟琳感到难堪和愤怒。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达蒙猛地挣脱开凯瑟琳，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他看向瑟琳娜，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在接触到她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解释？向她解释？他凭什么解释？他又在期待什么反应？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淹没了他。
瑟琳娜说完，便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准备离开。
“站住！”凯瑟琳厉声喝道，她无法忍受这种无视，“月光女士！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关于克劳斯？关于你把这个蠢货拖下水的计划？”
瑟琳娜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抛下一句话，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噪音，会惊扰猎物。”
说完，她的身影便融入了墓园更深沉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达蒙和凯瑟琳站在原地，气氛尴尬而冰冷。
凯瑟琳看着瑟琳娜消失的方向，脸上娇媚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和怨毒。
她转头看向失魂落魄的达蒙，冷笑道：“看到了吗？达蒙？她根本不在乎你！你对她来说，连个解释都不配得到！你只是她用来对付克劳斯的一件工具！用完即弃！”
达蒙低着头，双手死死握拳，身体微微颤抖。旧爱的蛊惑与新主（或许他内心已不愿承认这个称呼）的冰冷，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凯瑟琳深深看了他一眼，知道今晚的离间暂时失败了。
但她并不气馁，只是留下一句充满恶意的预言：“你会后悔的，达蒙。当克劳斯降临，你会发现，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或者，我。”
她发出一串银铃般的冷笑，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墓园的另一个方向。
达蒙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月光下，看着凯瑟琳消失的方向，又望向瑟琳娜离去的黑暗，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老橡树上，树干剧烈晃动，枯叶纷飞。
旧爱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而上。而这一次，它带来的不仅是过去的伤痛，更是对现在岌岌可危的平衡的致命威胁。
凯瑟琳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毒石，激起的涟漪，正在悄然改变着一切。达蒙心中的天平，在痛苦的回忆与未知的恐惧中，再次开始了危险的摇摆。
而瑟琳娜那句“噪音会惊扰猎物”的评语，更像一道冰冷的符咒，预示着一场更残酷的狩猎，即将开始。
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