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坏狗的挑衅
时间仿佛在塞尔瓦托老宅的客厅里凝固了。
留声机指针划过胶碟纹路的沙沙声，以及那慵懒而哀伤的爵士乐，成了唯一流动的物质。
达蒙·塞尔瓦托瘫坐在冰冷的壁炉前，背靠着粗糙的石壁，胸口那沉闷的痛感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屈辱。
一种他活了整整一个多世纪都未曾品尝过的、火辣辣的屈辱感，像熔岩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甚至能尝到自己喉头涌上的血腥味，那不仅仅是因为物理冲击，更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带来的生理反应。
他的手指深深抠进身下古老的地毯纤维里，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那股无形的枷锁虽然已经撤去，但一种更深层次的、源于本能的震慑力，却让他的肌肉僵硬，一时难以听从大脑的指挥。
他只能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那个刚刚用一根手指就将他如同拍苍蝇般击飞的女人。
她竟然又转了回去，重新面向那台该死的留声机！
微微侧着头，仿佛在认真品味着那首他从未觉得如此刺耳的音乐。
她甚至伸出手，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黄铜喇叭的边缘，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嘲讽都更让达蒙难以忍受。
“呃……”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一声沙哑的痛哼。
他强迫自己运转体内的吸血鬼力量，冰冷的能量流遍四肢，驱散着麻痹感。
他用手肘支撑着地面，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试图站起来。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胸腹的伤痛，但他咬紧牙关，蓝眼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靠在冰冷的壁炉上喘息。
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剐向瑟琳娜的背影。
失败？
他达蒙·塞尔瓦托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至少不能以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方式承认。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自己轻敌了，或者她使用了某种他不知道的诡异魔法。
纯粹的肉体力量？
他绝不相信有吸血鬼能做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始祖也不行！
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开始压过最初的震惊与恐惧。
他需要重新掌控局面，哪怕是用最愚蠢、最直接的方式。
他要激怒她，逼她展现出真正的手段，他要撕破她那副高高在上的平静面具！
“看来……”达蒙的声音因为伤痛和怒意而显得有些嘶哑，但他努力让它恢复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调子，“……古老的女士们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
瑟琳娜拂过留声机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但并未转身。
达蒙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尝到了血的味道，这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性。
他像一头受伤的狼，开始用言语作为爪牙，进行徒劳的反扑。“躲在阴影里，用些不上台面的巫术？这就是你的依仗？还是说，你那张漂亮的脸蛋下面，其实藏着不敢见光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缓慢地移动脚步，不是靠近，而是看似随意地走向客厅另一侧的酒柜。
他的动作尽量自然，仿佛只是想去拿杯酒缓解一下气氛，但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酒柜上方，那里装饰性地挂着一把古老的燧发枪，旁边还陈列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礼仪短剑——
都是塞尔瓦托家族鼎盛时期留下的纪念品，更多是象征意义，但在此刻，或许能派上用场。
瑟琳娜终于有了反应。
她轻轻关掉了留声机，那恼人的音乐戛然而止，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种死寂，只剩下达蒙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心脏在空腔里狂跳的咚咚声。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
这一次，达蒙清晰地看到，她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不耐烦”的情绪。
就像一个人看到一只苍蝇反复在耳边嗡嗡作响，终于决定抬手拍死它之前的那种不耐烦。
“你的吠叫，”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仿佛能冻结空气，“很吵。”
吠叫？
她把他当成一条狗？！
达蒙的理智之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试探都被抛到脑后，只剩下最原始的、想要破坏和毁灭的冲动！
“闭嘴！”他低吼一声，动作快如闪电，不再是试探，而是全力爆发！
他没有去拿那把华而不实的短剑，而是猛地抓起酒柜上一个沉重的银质酒壶——那是他曾祖父的遗物，分量十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瑟琳娜的头颅狠狠砸去！
同时，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进，另一只手五指成爪，指甲瞬间变得尖利，直掏她的心口！
这是纯粹的、毫无花哨的致命攻击，融合了吸血鬼的速度、力量和杀戮本能。
银器对某些超自然生物有特效，虽然他不确定对瑟琳娜是否有效，但沉重的物理打击总不会错。
他要在她施展那种诡异的“巫术”之前，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将她撕碎！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双重攻击，瑟琳娜终于动了。
她的动作看起来依旧不快，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
就在沉重的银壶即将砸中她额角的瞬间，她的头微微一侧，银壶带着呼啸的风声擦着她的发丝掠过，“哐当”一声巨响，将她身后一张小茶几砸得粉碎，木屑纷飞。
而面对那直掏心口的利爪，她甚至没有格挡。
只是在那利爪即将触碰到她胸前衣袍的刹那，她的身体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向后飘退了半尺。
正是这半尺的距离，让达蒙志在必得的一爪彻底落空，指尖只划破了空气。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达蒙因为全力攻击而露出的破绽，在瑟琳娜眼中如同黑夜中的明灯。
她终于抬起了手。
不是攻击，更像是驱赶。
她只是随意地向前一挥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开面前的尘埃。
“砰！”
又是一声闷响。
达蒙感觉一股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加集中的力量猛地撞击在他的腹部。
这一次，他连倒飞出去的过程都感觉模糊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抛飞，再次狠狠撞在墙壁上，甚至将古老的墙板都撞出了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噗——”他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直接喷了出来，染红了他胸前的衬衫和脚下的地板。
剧烈的疼痛从腹部和后背传来，几乎让他晕厥。
他像一摊烂泥一样从墙上滑落，瘫软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瑟琳娜缓缓踱步走到他面前，停下。
她低头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那丝细微的不耐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评估，如同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死物。
达蒙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能看到她逆着月光的身影轮廓，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自行发光的、毫无感情的黑眸。
恐惧，真正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终于第一次压倒了愤怒，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会死吗？
就像他曾经杀死过的那些蝼蚁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瑟琳娜看了他几秒钟，然后缓缓蹲下身，与他的视线保持平齐。
她伸出手，没有触碰他，只是悬停在他脸颊旁边，仿佛在感受他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散发的“气息”。
“不屈，”她轻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做出最终判决，“但愚蠢。”
她的目光扫过他嘴角的血迹，和他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我给了你机会，小家伙。但你似乎……学不会顺从。”
她站起身，不再看他，而是转身走向客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寂静的庭院。
她背对着他，声音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达蒙的心上：
“看来，你需要更深刻的教训，才能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宰者。”
她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般的达蒙，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轻蔑。
“安静地躺着吧，”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否则，我不介意让塞尔瓦托家族，彻底绝后。”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仿佛他已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她静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黑暗，只留给达蒙一个绝对强大、也绝对冷漠的背影。
达蒙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痛和那句“坏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愤怒和恐惧依旧在交织，但一种更深层次的、他从未体验过的情绪，正在恐惧的废墟中悄然滋生——
那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绝对存在时，所产生的、扭曲的敬畏，以及……
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那轮冰冷月光的致命吸引力。
他败了，一败涂地。不仅是力量上，更是意志和尊严上。
他，达蒙·塞尔瓦托，在她眼中，真的就只是一条需要被驯服的……
坏狗。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