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你元让叔父（夏侯惇）向来宽容大度，在曹家和夏侯家的威望仅次于你父亲。邺城虽然你也抓了他家人，可他不是记仇的人。你去求求他，或许他能帮你在族里说句好话。”
曹丕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元让叔父会愿意见我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卞氏握住儿子的手，“你态度诚恳些，把自己的悔意说清楚，他会明白的。”
“好，我听娘的。”曹丕点了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看着儿子起身准备出门的背影，卞氏悄悄松了口气，可心里的忧虑却丝毫未减。
十年前，他打压曹铄，担心曹铄影响自己儿子未来，如今丁氏在下邳，曹铄也成了权倾天下的大丞相，她却是手下败将的家人，丁氏连曹操上门都被赶了出来。
这一刻，她最担心的不是报复——而是丁氏和曹铄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既不骂也不罚，就像对待陌生人一样。这种“被无视”的滋味，比任何指责都让她坐立难安，她总觉得，这平静的背后，藏着她看不懂的变数。
当天晚上，曹丕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夏侯惇的府邸外。门房见是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犹豫了半天，还是进去通报了。
“他怎么又来了？”夏侯惇正在灯下翻看新兵训练手册，听到护卫的报告，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这些天，曹丕已经来过两次了，都被他以“军务繁忙”挡了回去。
旁边的副将笑着说：“将军，不如见一见？毕竟是曹公的儿子，闹得太僵也不好。”
夏侯惇放下手册，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如今的夏侯惇，已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冲锋陷阵的“常败将军”。他现在是高顺麾下“民兵管理新兵征招部”的一名司长，负责民兵的训练。
以前他总打败仗，旁人都奇怪他为何能“火速升迁”，只有曹操清楚，这不是他曹操的私情，而是他的本事不在战场——他不善领兵打仗，却最善体恤士卒：自己的俸禄、家产几乎全用来接济麾下士兵，家里穷得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还精通练兵之法，能把一群农家子弟快速训练成有纪律的士兵，这正是新兵征招部最需要的能力。
对于这份工作，夏侯惇十分满意，不止一次私下对人说：“没想到曹铄这么了解我。”
不多时，曹丕低着头走了进来，身上还沾着雪沫。他刚要行礼，夏侯惇就摆了摆手：“坐吧，外面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曹丕拘谨地坐下，双手捧着茶杯，半天说不出话。
夏侯惇看着他局促的样子，心里的不满消了几分，主动开口：“你来找我，是为了道歉的事，还是为了前程的事？”
曹丕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随即红了眼眶：“元让叔父，我知道我错了，不该拿族人的性命威胁，我真的很后悔。我不求族人立刻原谅我，只求能有个机会弥补过错。”
夏侯惇端起茶杯，指尖触及微凉的杯壁，语气没有丝毫缓和，依旧带着几分疏离：“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不再追究年初邺城的事。但曹家和夏侯家其他族人，心里的疙瘩没解开，他们原不原谅你，我无权做主，也不会替你说情。”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曹丕刚燃起的希望又凉了半截。他攥紧了衣角，低着头，声音带着几分哀求：“叔父……我知道错了，可我真的想弥补……”
“想弥补，就得先明白自己错在哪。”夏侯惇打断他，放下茶杯的动作带着几分重，目光锐利地盯着曹丕，“子恒，你得多学学你二哥曹铄——一个男人要在这世上立足，靠的不是阴狠的手段，是光明正大的胸襟和本事。”
他想起当年与曹铄对阵的日子，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以前，他和你父亲、和我们这些曹家人是敌人，战场上刀兵相见，毫不留情。可他就算要赢，也只在战场上见真章——要么靠计谋奇袭，要么靠实力碾压，从不会像你那样，拿自己的族人当筹码，更不会伤及无辜的百姓。
他打下邺城，没有屠城，没有劫掠，连我们这些降将都给了生路，这才是能成大事的样子。”
曹丕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发烫——夏侯惇的话没掺半句虚言，对比曹铄的光明磊落，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确实卑劣得拿不出手。他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叔父的教诲，侄儿不敢忘记。”
夏侯惇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些，目光扫过曹丕局促的模样，终究还是软了几分：“如今天下不一样了，没有皇帝，也没有‘世家子弟天生就能做官’的规矩。
你要是真想当官，明年秋天政府会举行公职考试，不管出身，只看本事，考上了就能入仕；要是不想趟官场的浑水，经商、务农也都好——华夏不搞‘士农工商’的等级，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不丢人。”
他顿了顿，想起自己的侄子，补充道：“伯仁（夏侯尚）以前也想跟着我从军，后来他说自己更喜欢经商，我们没拦着，还把我攒的那点钱借给他做本钱。
现在他在下邳开了家布庄，雇了十几个工人，交税积极，口碑也不错，活得比很多当官的都踏实。你要是想清楚了，不管选哪条路，只要走得正，我都不反对。”
曹丕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考试……我能行吗？我以前读的都是旧儒的书，不懂新政的规矩……”
“不懂就学。”夏侯惇说得干脆，“下邳书院有专门的‘备考班’，教的都是新政、律法、算术这些考试内容，平民子弟都能去学，你去了也没人会特殊对待你。能不能考上，全看你自己用不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