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缓缓点头，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敲打窗棂，像在为这对父子的密谋敲着节拍。
相府西侧的宅院，司马防的虎目在烛火下闪着精光，死死盯着次子司马懿：“仲达，曹铄如今势大，难道真就无计可施了？”
司马懿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佩，声音里带着一股阴鸷：“主公说了，他在等刘备那边的消息。”
他口中的“主公”，是许都除寇组织首领，“只要曹铄遇刺身亡，以主公的身份，天下早晚落入他手中。
到那时，司马家还愁没有机会？”
“你先前不是常说，曹铄的新政利国利民，推崇备至吗？”司马防冷笑一声。
司马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曹铄那一套，最多让司马家富贵一代，可朝廷的旧制不同——只要握住权柄，便能世世代代传下去，子子孙孙都能骑在百姓头上做人上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父亲，何况事到如今，别无选择了。
主公早已把我绑在了他的船上，他若败了，司马家便是灭门之祸。”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响，已是三更天。司马防望着儿子阴鸷的侧脸，忽然觉得陌生——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为了权势，竟能如此不择手段。
邺城的夜色越来越浓，权贵们的心思像蛛网般交织缠绕。有人忙着向徐州递投名状，有人寄望于刺杀的侥幸，有人则在暗中联络旧部，只待时机一到便要举事。唯有皇宫深处的那座宫殿，依旧像一口沉寂的古井。
二十多岁刘协坐在案前，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望着棋盘上的残局发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映着他苍白的脸——与在许都时一样，他依旧是个傀儡，只是从曹操的左手，换到了右手。
曹操败退回邺城后，连来看他的次数都少了，仿佛他这个皇帝，还不如案上的棋子重要。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侍立一旁的宦官轻声提醒。
刘协没有抬头，只是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歇不歇，又有什么两样？”
是啊，又有什么两样？曹操赢了，他是傀儡；曹铄赢了，他或许还是傀儡。
这天下的厮杀，从来都与他这个皇帝无关，不过是换一拨人，继续握着他这个“皇帝”的名头罢了。
远处的相府还亮着灯，曹操的怒吼声隐约传来，大概又是在斥责哪个办事不力的下属。刘协望着那片灯火，忽然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邺城的夜，终究是被太多的野心与算计填满了。而黎明，似乎还很远。
荀彧府邸的书房里，烛火跳了跳，映着案上摊开的《关中战报》。
荀彧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的忧郁像化不开的墨：“十万对八万，怎么会败得这么彻底？”
郭嘉坐在对面，咳嗽了几声，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难掩凝重：“文若，从前我们总盯着曹铄和他帐下谋士的算计，却忽略了最根本的东西——他的军队。”
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点，仿佛又看到了关中平原上那道钢铁洪流，“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军队：前排士兵倒下，后排踩着尸体继续推进，阵脚纹丝不动；冲锋时如雷霆劈地，收兵时如山岳稳固。那种视死如归的战心，那种碾压一切的气势……不是靠计谋能抵消的。”
荀彧沉默片刻，声音低沉：“我们……还有多少胜算？”
“三成。”郭嘉的回答斩钉截铁，“前提是曹铄犯错。可他这几年步步为营，从徐州到江南，再到关中，几乎没踏错一步。
最可怕的是他根基愈发稳了。”
荀彧从袖中取出一份《徐州新闻报》，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环境是能改变一个人的——曹铄的夫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郭嘉接过报纸，目光落在“吕玲绮舍私怨，交郝萌侯成于法院”的标题上，眉头猛地一跳。
他怎会不知曹操的用意？把这两个叛徒送过去，明着是交易，暗着是想让曹铄因私仇坏了“依法治国”的名声。可吕玲绮、陈宫等人竟真的按律处置，半点没徇私情。
“文若，”郭嘉放下报纸，忽然笑了笑，“你虽出身颍川荀氏，世代簪缨，却未必会讨厌曹铄描述的那个天下。”
荀彧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他真赢了……会如何处置宫里的陛下？”
这是他最忧心的事——曹铄推行新法，处处透着对旧制的颠覆，那个坐在邺城宫里的皇帝，在他眼中会是怎样的存在？
郭嘉摇摇头：“我没问过。但依他的性子，大抵会给一条活路。”他想起曹铄谈及秦朝嬴氏下场时的叹息，“他总说，‘不必赶尽杀绝’，大概……也不会让刘姓皇族落得那般境地。
皇权制度本身就是因人的私欲下造就出来，不是某一个人的错，皇宫里的陛下有选择吗？…”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荀彧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曹铄就像一块压在所有人心头的巨石，他的军队、他的法律、他所描绘的那个“公天下”，一点点蚕食着旧时代的根基，也一点点碾碎着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固有认知。
他想起年少时的志向——“匡扶汉室，澄清天下”。
可如今，汉室的梁柱早已朽坏，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曹铄则干脆另起炉灶。
那个他曾寄望的“天下”，似乎正朝着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方向狂奔。
“奉孝，”荀彧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你说……我们长期坚持的是不是错了？”
郭嘉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份《徐州新闻报》，借着烛光又看了一遍。
报上的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他从未在旧朝见过的清明——百姓可以告官，也可以在辩论馆和官员辩论，连仇人的家属都能为了法度压下私怨。或许，这真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只有当所有的人都相信法律，都依靠法律时，这个国家就有了底线。
夜风穿过窗棂，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两个在时代洪流中挣扎的剪影。
曹铄这块石头，不仅压在曹操心头，也压在了所有试图看清天下走向的人心里。而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等待这场新旧之争，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