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清绝被她反问,不仅不恼,反而低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从他喉间溢出,清越悦耳,带着被戳穿的坦然。
“姑娘果然敏锐。”
“本王确实欣赏姑娘的才情与心性,觉得姑娘是可造之材,留在月楼,或是困于儿女情长,未免可惜。”
白柚眼睛一亮:“王爷是想……提携月妩?”
容清绝微微颔首:
“本王府中,亦有乐师舞姬,却无一人能有姑娘这般灵性与胆识。姑娘若愿意,本王可为你提供更好的平台,更广阔的眼界。”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若姑娘有心,本王亦可助你脱离月楼,摆脱伶人身份,得到更体面的未来。”
白柚安静地听着,脸上那点天真的笑容渐渐收敛,露出认真的神情。
“王爷的条件呢?”她问,声音依旧娇软,却多了几分清醒。
容清绝欣赏地看着她。
“姑娘无需立刻答应什么。”他缓缓道,“本王只是希望,姑娘在做出选择时,能将本王也纳入考量。”
“太子能给姑娘的,本王未必不能给。太子给不了的,本王或许……也能给。”
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比如,尊重,比如,安全,比如……一个不必担惊受怕、委屈求全的位置。”
白柚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王爷说的,真好听。”
她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心口的位置。
“可是月妩想要的,不是位置,也不是安全。”
她眼神清澈,语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固执和天真:
“月妩想要的是……真心。”
“太子殿下虽然凶,可他亲我的时候,月妩能感觉到,他心里是有波动的。”
她微微偏头,望着容清绝:
“王爷对月妩好,月妩能感觉到。可王爷心里……是不是早就装了很多很多东西?江山,权势,算计……”
她声音轻轻的,却精准地刺入某种真实。
“月妩这点小小的喜欢,能挤进去吗?能在王爷心里,占到一个……只属于月妩的角落吗?”
容清绝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不带伪装的情绪。
那是一种被看穿的凝滞,以及一丝极淡的无措。
他习惯了权衡利弊,习惯了掌控节奏,习惯了用温和的外表包裹深沉的心机。
可眼前这个少女,却用最天真、最直接的方式,一次次戳破那层温润的假面,直指核心。
她要的,是他最给不起,也最不愿给的东西——毫无保留的真心。
白柚见他不语,也不催促,拿起点心小口吃了起来。
容清绝静静地看着她。
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很轻,却不容忽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
“姑娘要的,很难。”
白柚望向他,眼里没有失望,只有了然。
“月妩知道很难。”她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娇蛮,“可难就不去要了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
“月妩就是贪心,就是想要最好的。王爷给不了,月妩就去找能给的人。找来找去,说不定就找到了呢?”
她说着,站起身,拍了拍裙摆。
“今日多谢王爷款待。王爷的茶很好喝,点心也很好吃。”
她对容清绝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姿态优雅。
“月妩该回去了。”
容清绝看着她,丹凤眼中神色复杂。
“本王派人送姑娘回去。”他也站起身,恢复了平日的温润从容。
“不用啦。”白柚摆摆手,“月楼离得不远,月妩自己走回去就好,正好散散步。”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步履轻快,浅樱色的裙摆消失在门廊转角。
容清绝独自站在精舍内,目光落在方才白柚坐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甜香。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缓缓饮尽。
茶水冰冷苦涩,却让他混沌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杯中残茶饮尽。
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却没能压下心底那丝陌生的、细微的悸动。
……
白柚离开摄政王府,并没有直接回月楼。
她沿着清静的巷子慢慢走着,脚步轻快。
她心情似乎极好,甚至还哼起了轻快的小调。
巷子尽头转角,却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拦在了她面前。
白柚脚步一顿,抬起头。
江九泠。
他依旧是一身素白长衫,纤尘不染,站在巷子拐角处的阴影里,清冷的面容背着光,眉间那点朱砂痣红得愈发醒目。
他显然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
白柚狐狸眼眨了眨,脸上漾开笑容:
“江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江九泠没有立刻回答。
他清冷的目光落在那明媚的笑容上,随即移开。
“路过。”他声音比平日更显冷淡。
白柚歪了歪头,显然不信:“这么巧?先生要去哪里呀?”
江九泠沉默着,寒潭般的眼眸重新看向她,眼底深处有某种压抑的情绪在涌动。
他身姿挺拔如竹,立在阴影中,素白的衣袂被风轻轻拂动,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孤高清逸。
“方才在王府,”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之前低了些许,“姑娘所言,可是真心?”
白柚愣了愣:“先生是指……哪一句?”
“心悦太子。”
四个字,他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带着寒意。
白柚狐狸眼弯起,笑容更加明媚灿烂,还带着点羞涩的甜意:
“当然是真的呀!月妩从来不骗人的。”
江九泠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伪饰的欢喜和笃定,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滞涩感瞬间膨胀。
他上前一步,走出了阴影。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精致如画的眉眼上,那肌肤近乎透明的白皙,眉间殷红的朱砂痣红得惊心动魄。
可他周身的气息,却比方才在阴影中更加冷冽。
“太子性情暴戾,喜怒无常。”
他声音依旧清冷,罕见地急促:
“姑娘难道看不见他如何待你?看不见你腕上伤痕?”
白柚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被衣袖遮盖着。
她脸上笑容淡了些,却并未消失,反而多了点倔强:“殿下只是……心情不好。月妩不怪他。”
江九泠脸上浮现出荒谬的神情。
“心情不好,便可随意伤人?”
他又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过一臂。
白柚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琴木清香。
“姑娘可知,何为真心?”
他声音压低,寒潭般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白柚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
“真心当是珍之重之,护之惜之,而非肆意伤害,任意践踏!”
他向来清冷自持,说话做事都恪守规矩,何曾有过如此情绪外露、近乎失态的时候。
白柚被他这般模样震了一下,狐狸眼睁得圆圆的,似乎有些被吓到。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带着不服气:
“江先生怎么知道殿下对月妩不是真心的?”
她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上他:
“殿下亲我的时候,虽然凶,可月妩能感觉到,他心跳得特别快,特别用力……就像,就像要蹦出来一样。”
“那才是真心的样子呀。又凶,又热,又让人喘不过气……”
江九泠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她的话语,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素来平静的心脏。
亲她?心跳得特别快?
凶,热,让人喘不过气?
这些字眼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幅他无法想象、却又能清晰感知到的画面。
那画面灼烫得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后退一步,素白的面容上血色尽褪,连那点朱砂痣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艰涩得厉害,“你便如此……轻贱自己?”
这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话太重了。
可他收不回来。
白柚瞪大眼睛,看着江九泠,狐狸眼里那点娇羞和甜蜜迅速冻结,然后破碎,化为清晰的震惊和受伤。
“轻贱自己?”她重复着,声音微微发颤。
“在江先生眼里,喜欢一个人,愿意亲近一个人,就是轻贱自己?”
她眼圈微微泛红,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原来在先生心里,月妩就是这般……不知自爱,可以随意让人轻看的人。”
她不再看他,低下头,绕过他就要离开。
江九泠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触手温软细腻,却让他如同被烫到一般,指尖微微发抖。
“我不是……”他想解释,却发现言语苍白无力。
白柚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没成功。
她抬起头,狐狸眼里带着冰冷的疏离:
“江先生请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