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里的假罗盘还在震。
不是持续的颤动，而是间歇性的抽搐，像有东西在内部轻轻敲击。陈昭站在牌坊下，指尖贴着布袋边缘，能感觉到那股引力并未减弱，反而随着他靠近东区而变得更加清晰。粉末在镜片后缓慢旋转，方向始终指向街心一座半塌的石殿——那是鬼市唯一的拍卖行，青瓦残破，门柱歪斜，门口立着两盏人骨灯，火光幽绿。
他没再往前走。
刚才钟馗临走前那一眼，不是提醒魂体不稳，是警告他别轻举妄动。这地方的水比想象中更深。锈匣铺只是浮在表面的饵，真正危险的，是那些藏在交易背后的规则。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红袍武将像静止不动，眼角裂痕未消。钟馗暂时回不去现实世界太久，此刻只能靠自己。
陈昭深吸一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空白符纸，指尖蘸了朱砂，在上面画了个简化的引灵阵。符成刹那，官印在识海中微亮，符纸无火自燃，灰烬飘向空中，竟在半空凝成一道细线，直指拍卖行侧门。
有人刚进去。
他收起残灰，拉高卫衣帽兜，混入人流。
大殿内已坐了不少“人”。说是人，其实形态各异——有披着斗篷看不清脸的，有全身裹尸布只露双眼的，也有干脆以雾状悬浮在角落的。中央高台上摆着几件待拍物品，最显眼的是一口黑陶罐，里面关着一只不断撞击罐壁的婴灵，哭声被封住，只剩嘴一张一合。
陈昭找了个偏后排的位置坐下，掌心贴着大腿，官印悄然运转，扫描全场。
怨气波动此起彼伏，大多集中在高台附近。他的注意力却被左侧第三排吸引过去。
一个戴鸭舌帽的女孩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竞拍号牌。她身侧放着个旧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一角罗盘金属边。她没看台上，目光死死盯着后台入口，手指微微发抖。
周婉。
他认得这个名字。范无救提过一次，说有个周家丫头偷闯鬼市，差点被拘魂锁拖进冥河。当时他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角色，没想到现在会在这里碰上。
更让他在意的是，她的气息周围缠绕着一层极淡的金纹，像是望气术开启的状态。她在找什么？
这时，拍卖师走上台。
独眼，瘦削，正是他在拐角摊位见过的那个掌柜。对方扫视全场，目光掠过陈昭时毫无停留，仿佛根本不记得几分钟前的冲突。他抬起手，身后侍者掀开红布，露出一面青铜古镜。
镜面呈椭圆形，边缘雕刻着扭曲的蛇形纹路，表面泛着暗红光泽，像是干涸的血层覆盖其上。最诡异的是，那些纹路会缓慢蠕动，如同活物呼吸。
“第五十七号拍品，”掌柜声音沙哑，“楚江遗镜，传为地府祭器，可照前世因果，镇三魂七魄。底价五十万冥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万。”
话音落下，全场安静了一瞬。
随即有人出价。
六十万。
七十万。
价格稳步上升，但气氛越来越紧绷。陈昭闭眼，官印反馈立刻浮现数据：
【目标：青铜古镜】
【怨气浓度：S级】
【能量特征：记忆封印类法器】
【检测到高频共鸣信号——来源与背包内假罗盘残留物一致】
果然有关联。
他睁开眼，发现周婉已经举起号牌。
八十万。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好几个人转头看她，其中两个黑袍人 exchanged 一个眼神，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掌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随即朗声道：“八十万第一次！”
没人接。
“八十万第二次！”
就在锤子即将落下的瞬间，掌柜自己举起了另一块号牌。
“一千万。”
全场哗然。
陈昭眯起眼。冥币在这片区域流通受限，一千万几乎是虚数，除非背后有势力支撑。而掌柜根本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
这是在逼人出手。
他没动。
周婉却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发紧：“一千一百万。”
所有人看向她。
掌柜缓缓摇头：“小姑娘，你连入场资格都是偷来的，拿什么付账？”
“我有阴魂玉。”她咬牙，“纯度九成以上，十克。”
又是一阵骚动。阴魂玉是鬼市硬通货，尤其高纯度的极为稀少。这数量足够换一条命。
掌柜终于正眼看她，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冷笑：“成交。”
锤子落下。
陈昭却在那一刻抬起了手。
掌心官印微烫，一道拘魂令无声射出，直击镜面。
“嗡——”
铜镜骤然震颤，血纹暴涨，镜面浮现一圈波纹，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系统警报瞬间炸响：
【警告！检测到地府记忆碎片激活！】
【封印松动，倒计时：十秒】
“住手！”陈昭低喝，同时结印，官印虚影浮现在头顶，金光压下躁动的红芒。
但晚了。
“啪！”
镜面炸裂。
无数碎片悬浮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画面。最终所有光影汇聚，投射在大殿中央——
一名素衣女子跪在废墟前，额头渗血，双手按在刻满符文的地砖上。她嘴唇开合，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镜头缓缓拉远，露出她身后残破的殿宇，匾额虽裂，仍可辨认三个字：楚江殿。
陈昭瞳孔一缩。
他认识这个地方。楚江王残魂就寄宿在那里。而那个女人……
他转向周婉。
她已经跌坐回椅子，脸色惨白如纸，手指死死抠住椅背，指节泛白。她看着幻象，像是被钉在原地，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
那是她母亲。
记忆画面继续流转。女子突然抬头，望向虚空，仿佛能看见镜头后的观众。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下一秒，整座大殿轰然崩塌，巨石砸落，将她掩埋。
幻象消散。
碎片落地，发出清脆声响。
全场寂静。
陈昭迅速收拢官印之力，压制残余波动。四周已有亡魂开始躁动，几个靠得太近的买家脸上浮现出短暂失神。
他起身，一步步走向周婉。
她没察觉。
直到他停在她面前，低声问：“你母亲当年，去过楚江殿？”
她猛地抬头，眼中还有未褪的震惊，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
掌柜这时也动了。他转身欲走，袖口微动，一张符纸滑出，在无人注意的瞬间燃尽，灰烬随风钻入墙缝。
陈昭目光一冷。
“你想把这段记忆交给谁？”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温度骤降。
掌柜脚步一顿，没回头。
“我只是个中间人。”他淡淡道，“东西卖出去，任务就完成了。”
“任务？”陈昭逼近一步，“谁给你的任务？周鸿？还是那个老太婆？”
掌柜沉默。
周婉终于回过神，猛地抓住陈昭的手臂：“等等！那面镜子……它为什么会映出我妈？她二十年前就死了，怎么会出现在地府遗址？”
陈昭看着她，见她眼神清明，不似作伪。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他说，“是封印记忆的祭器。有人故意把它放进拍卖场，就是为了让人看到这段画面。”
“为什么是我？”她声音发抖。
“因为你姓周。”陈昭盯着掌柜的背影，“你们家族和楚江殿的联系，远比你知道的深。”
掌柜终于回头，那只独眼在昏光下显得格外浑浊。
“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死得越快。”他缓缓道，“她母亲当年做的事，不该被提起。你们最好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做了什么？”周婉站起来，声音拔高。
掌柜没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入后台阴影，身影消失。
大殿内重新亮起灯，拍卖继续进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可空气中残留的压迫感仍在，没人再敢轻易竞价。
陈昭握紧手中一片铜镜残片，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渗出，滴落在地上，瞬间被石板吸收。
周婉站在原地，呼吸未平。
远处，通风口的灰烬飘出屋外，顺着风流向一条隐秘小巷。巷口铁门微启，一只手伸出来，接住了那撮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