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门闭合的余震还未消散，深海便传来沉闷的轰鸣。
空渊老鲸庞大的头颅浮出水面，巨口微张时，暗蓝色的水流在喉间形成漩涡，像被无形之手扯开的幕布——幽暗的航道赫然显现，倒悬的青铜宫殿在水幕后若隐若现，飞檐上的兽首仿佛在无声嘶吼。
补给站内的警报器突然尖啸，红色光斑在金属墙壁上跳动。
凌风站在操作台前，盯着监控屏里扭曲的空间裂痕——那些泛着紫电的缝隙正渗出幽光，像无数双浑浊的眼睛，死死黏在航道入口。
月蚀余晖引发的磁暴。夜琉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换了身暗银鳞甲，指尖魔火将垂落的发丝烤得微卷，空间壁垒被撕出了口子，连冥河的风都漏进来了。
凌风没回头，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开启热汤供应舱，挂红灯笼。
什么？负责后勤的老周从舱底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鲸脂，站长，那三十六口药炉刚清完灰，现在煮......
煮归元汤。凌风调出配方投影，鲸脂、千年茯神、往生草的比例在空气中浮动，用鲸母给的那桶陈酿鲸乳做底。他转身时，快递箱在腰间轻震，箱面的九瓣莲花纹路泛着暖光，门后不是敌人，是饿了千年的。他望向窗外翻涌的暗流，声音放轻，他们记不得回家的路，但记得......有人等。
老周张了张嘴，终究没再问。
补给站外墙开始渗出白雾，三十六道药炉同时腾起蒸汽，混合着药材的苦香与鲸乳的甜腥，顺着洋流往航道方向扩散。
最先有反应的是几头迷途的幼鲸。
它们从暗礁后游出，银灰色的背鳍划破水面，轻蹭着补给站的胶质外墙，发出细碎的呜咽。
小螺蹲在观景窗前，腕间珍珠碎星随着鲸鸣轻颤，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水痕：它们说......这是守门人的味道。
凌风取过一勺汤，倒入特质的琉璃容器。
当他默念万物归仓时，快递箱箱底涌出金光，容器瞬间消失——下一瞬，监控屏里的航道入口亮起微光。
那是道半透明的虚影。
他穿着褪色的粗布短打，腰间还挂着破碎的采珠网，正捧着琉璃碗低头啜饮。
汤雾漫过他的面门时，虚影的轮廓突然清晰几分，能看见他眼角的泪痣，和采珠网里半颗未取出的珍珠。
三十年前失踪的王阿水。小螺凑近屏幕，我阿公说过，他最后一次出海前，给生病的娘抓了副药，药钱还是跟邻居借的。
夜琉璃不知何时站到凌风身侧，魔元凝成的银刃在指尖跃动：你拿活人祭品当诱饵？她的尾音带着磨牙声，就算是执念体，强行牵引也会......
看监控。凌风调出另一组画面。
王阿水喝完汤后，虚影突然转向补给站方向，抬手比划了个作揖的姿势。
下一秒，他的身影散作光点，融入了驿站外围的能量网，在防护屏障上勾勒出一道游动的光痕。
他自愿当边界巡游员。凌风敲了敲屏幕，死亡对他来说是未完成的订单，现在只是换了种方式签收。他转头看向夜琉璃，眼里有细碎的光，你看，他在给迷路的幼鲸指路。
监控里，王阿水的光痕正绕着幼鲸转圈，原本焦躁的小鲸逐渐安静，跟着光痕往鲸群方向游去。
夜琉璃的银刃地坠地。
她盯着屏幕，喉结动了动：你让死人......成了快递员？
他们本来就是。寄魂郎的声音像片落在水面的叶子。
他不知何时站在礁石上，铜铃在腰间轻响，昔有铁棺漂无岸，今见热汤暖黄泉。他的歌声裹着海风声扩散，那些原本蜷缩在裂痕里的幽影突然抬起头，像被拨亮的灯芯。
凌风的快递箱突然发烫。
他打开箱盖，最上层的遗愿瓶正在发光——林小夏的胸牌、老吴头的铜铃、小螺的珍珠碎星，此刻都浮在半空，组成流动的光链。
他抬手按在箱底的纹路上，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遗愿代达系统已激活】。
第一桩，林小夏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凌风将胸牌放入扫描区，她救的那个孩子现在是海洋大学的研究生，让他把录取通知书烧给她。
第二桩，老吴头的铜铃。铜铃轻颤着飘进另一个扫描区，他说想听外孙女叫一声，我联系了那姑娘，今晚七点她会在江边烧纸。
当第九桩遗愿录入完毕时，补给站的灯光突然大亮。
航道里的空间裂痕像被无形的手缝合，倒悬宫殿的飞檐上，九盏魂灯依次亮起，暖黄的光穿透水幕，在海面上投下金色的星子。
凌风登上顶层高台，夜风掀起他的外套。
他举起第四面旗帜，红色绸面上用金线绣着万界物流·夜间专线，在月光下猎猎作响：凡自愿留下执念者，可享死后七日免费寄存+定向送达服务；凡协助巡防者，赐半息阳寿返券。
话音未落，深海里浮起数十道幽影。
他们穿着不同时代的衣裳，有穿旗袍的少女，有戴瓜皮帽的老者，甚至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怀里抱着只缺了条腿的布老虎，正歪头冲凌风笑。
所有幽影同时俯身，在水面压出细碎的涟漪，像臣民跪拜君主。
远处的空渊老鲸缓缓闭合巨口，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某种类似认可的光。
倒悬宫殿的门扉突然震颤。
三声轻响，像有人在门内轻轻叩了叩。
凌风摸了摸腰间的快递箱，箱面的莲花纹路正随着心跳起伏。
他能感觉到，箱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苏醒——那是比所有遗愿更古老的执念，比所有魂灯更幽微的呼唤。
小螺从楼梯口跑上来，发间的珍珠碎星沾着药炉的热气：哥，快递箱在响！
凌风低头，箱盖不知何时自动弹开条缝，里面飘出张半透明的订单纸。
他刚要伸手，夜琉璃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魔女的指尖凉得反常，却没了往日的攻击性：是......死后订单？
凌风没说话。
他望着订单上模糊的寄件人姓名，那墨迹像被水浸过，正缓缓显形。
远处的倒悬宫殿门扉又震颤了一下，这一次，门缝里漏出一缕极淡的香气——是归元汤的味道，混着某种更古老的芬芳。
接单。他轻声说。
快递箱发出清越的蜂鸣，订单纸化作光点没入箱底。
夜琉璃松开手，望着他的背影轻笑：你这家伙......她的尾音被海风卷走，只剩魔焰在指尖跃动，像在为即将到来的行程预热。
补给站外，王阿水的光痕仍在巡游。
他经过红灯笼时，光影突然凝出半张笑脸——那是属于活人的、带着温度的笑。
而在快递箱最深处，新的订单正在生成。
那是第一份来自的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