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等了很久，身后再没有传来其他声响，只有钱铮刻意放缓的、均匀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并未睡着。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悄悄地掀开了盖在头上的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果然，那个高冷霸道的男人，正别扭地蜷在对他来说过于狭小的沙发里，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很不舒服，却又透着一股莫名的固执和坚持。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她迟疑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怎么睡那里？”
钱铮显然没料到她还醒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睁开眼，对上她在昏暗中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声音低沉地找了个借口：“……晚上她要是哭，我在这里能第一时间听到，方便起来照看。你……也需要多休息。”
嗯，对，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完全站得住脚，甚至体现了他作为“孩子父亲”的责任感。
宋可沉默了一下。她知道这只是借口，吴妈和周姐就在隔壁，随时可以按铃呼叫。但他宁愿自己睡得不舒服，也要守在这里。
她没有戳穿他，只是看着他那双在黑暗中依然清晰明亮的眼睛，轻声说：“沙发太小了，你睡不舒服。”
钱铮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握了握拳，喉结滚动，试探着问：“那……我……”
“床很大。”宋可飞快地说完这句话，立刻转回了身，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略显紧绷的背影和泛红的耳尖，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绪。
这几乎是一个明确的、默许的信号。
钱铮的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他压下心头的悸动，动作尽量轻缓地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躺下。
两人之间依旧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但同盖一床被子，属于对方的体温和气息似乎变得无法忽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暧昧却又克制。
“晚安。”黑暗中，钱铮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晚安。”宋可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窗外一片寂静。两人躺在同一张床的不同侧，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呼吸在寂静中悄然交织。
宋可毫无睡意，怀孕以来的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不断闪回。
最终，她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轻声开口：“钱铮……”
钱铮几乎是立刻转过身，面对着她：“嗯？”
他的回应快得让宋可有一丝错愕，仿佛他一直就在等着她开口。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那双在暗夜里依然深邃明亮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她，她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口许久、沉重无比的问题：
“你……真的不恨我了吗？”
钱铮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以为，你不会再问了。”他顿了顿，仿佛在整理纷乱的思绪，“那天在产房说的那些话，都是我的真心话。”
“说实话，”他的声音里染上一丝苦涩，“刚发现你是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并且还带走了那笔巨款再次逃跑时，我的确愤怒到失控，恨不得……恨不得能找到你，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他的语气变得沉重，“但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你欺骗了我的感情。你怎么能……在偷走了我的心之后，又在我去欧洲，为我们的未来努力和家族抗争时，那样决绝地离开，甚至……给了我致命一击？”
说到此处，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痛楚似乎再次翻涌上来。宋可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
他缓了片刻，才继续道，声音轻了许多：“后来，我查到了那笔钱的最终去向，查到了你做的那些侠盗事迹……我就再也恨不起来了。”
“但我无法轻易原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你践踏了我的真心。所以我说了那些狠话……可那些话出口的瞬间，折磨的又何尝不是我自己。”
他苦笑了一下，“直到那次我父亲，闯到医院，在你病房门口骂我……说我和我母亲一样……爱情至上，我才惊觉，我对你，或许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恨……甚至，我可能……从未真正恨过你。”
“于是，我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恨这个姓氏？”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了然，“我让人仔细调查，直到查清了你父母去世的真相……我才明白，是我们钱氏所代表的这个阶层，逼得你家破人亡。”
“即使你父母的悲剧并非直接由我造成，但谁又能保证，我的父辈不曾对像你家这样的家庭，做过同样冷酷无情的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愧疚，“那段时间我不敢回来见你……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面对我们之间隔着的那条……由我的姓氏和家族划下的深渊。”
他忽然伸出手，在黑暗中精准而轻柔地握住了宋可露在被子外紧握成拳的手。他的掌心温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可，”他的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我知道，你可能永远都无法原谅我，原谅钱家。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弥补的机会，让我用余生来照顾你，照顾我们的孩子？”
宋可的心彻底乱了。钱铮的话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信息量大得让她一时无法消化。
他不恨她？
还想弥补，用余生照顾她和孩子？
为什么？
她骗走了他半壁江山，玩弄了他的感情，他为什么不恨？为什么还想要和她在一起？
如果他不恨……那她这些年积攒的恨意，她处心积虑的报复，又算什么？那些因她而丧命的人，又算什么？她这几年的人生，难道只是一个荒唐的错误？她所有的挣扎和痛苦，仿佛突然失去了支点，变得苍白而可笑。一种巨大的茫然和虚无感，瞬间攫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