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府外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数十名关宁铁骑的游骑兵策马奔腾，他们身上的铁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然而，没等他们耀武扬威多久，前方林子里突然窜出百十名衣衫褴褛的步卒。
“是大顺的残兵！”游骑兵的哨长狞笑一声，拔出腰刀，“宰了他们，回去领赏！”
可他话音未落，那群看似狼狈的步卒却并未四散奔逃。
他们迅速结成一个简陋的阵型，前排的几人甚至还举起了几杆的燧发枪。
“砰！砰！”
几声脆响，冲在最前的两名关宁铁骑应声落马，战马悲鸣着栽倒在地。
哨长大惊失色，这帮泥腿子手里怎么会有这种火器？
不等他反应过来，那群步卒在射击后，竟不退反进，呐喊着冲了上来。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溃兵的恐惧，反而充满了久饿之后见到食物的贪婪。
一场短暂而混乱的厮杀后，关宁铁骑丢下七八具尸体，狼狈逃窜。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几天里，于平阳府周边上演了数次。
吴三桂的中军大帐内，气氛有些凝重。
“王爷，这几日派出去的哨探折损了近百人。”一名将领面色难看地禀报，“那帮闯贼余孽，像是换了个人，悍不畏死，手里还有不少犀利的火器。”
吴三桂看着地图，手指在刘宗敏、田见秀部盘踞的山区画着圈，脸上不见怒色，反而露出几分不屑。
“困兽犹斗罢了，当初在一片石，那闯贼不也冒出一支火铳营。”
他冷哼一声，“本王查过了，他们总共不过四万余人，被阿济格王爷打得丢盔弃甲，如今龟缩在山里，粮草断绝，还能撑几时？”
他抬起头，扫视帐下众将：“他们越是挣扎，就说明他们越是到了绝境。传令下去，各部准备合围。本王要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伙反贼彻底碾碎在平阳府！”
他早已探明，刘宗敏和田见秀的兵马分驻两处，互为犄角，但距离颇远。
只要自己以主力猛攻一处，另一处必然来援，届时便可在半路设伏，将其各个击破。
他对自己的关宁铁死，有着绝对的自信。
至于那些火器，在他看来不过是些缴获来的零散家伙，成不了气候。
他完全不知道，一张由罗虎、刘宗敏、田见秀联手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三日后，战鼓声震天动地。
吴三桂亲率四万关宁军主力，如潮水般涌向田见秀的营地。
一时间，炮声隆隆，杀声震野。
然而，战斗的进程却出乎吴三桂的预料。
那看似顽强的抵抗，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土崩瓦解。
大顺军的旗帜倒下，整个营地乱成一锅粥，数万兵马丢盔弃甲，哭喊着向南边的磨盘山谷地逃去。
“想跑？”吴三桂立马马头，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给本王追！一个不留！”
溃败的洪流中，田见秀一马鞭抽在一个抱着铁锅不肯撒手的亲兵背上。
“扔了！都给老子扔了！”他双眼通红，声嘶力竭地吼着，“一个破锅，比你娘的命还重要？！”
那亲兵被打得一个趔趄，回头哭丧着脸：“将军，这是咱们最后一口锅了……”
“扔掉它，将来总镇赏你们金锅银碗！”田见秀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说一口锅，就是身上的甲，手里的刀，只要跑得慢了，都给老子扔！咱们是要去发财，不是来送死！听懂没有！”
他很清楚，这群跟着李自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把每一件家当都看得比命重。
若非如此，这场戏就演不真。
将士们虽然满心不舍，但军令如山。
一路上，头盔、甲片、长矛、朴刀，甚至抢来的绸缎、揣在怀里的铜钱，被扔得遍地都是。
整个溃逃的队伍，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就是一群彻底被打垮了斗志、只顾着逃命的丧家之犬。
“王爷，穷寇莫追啊！”副将杨坤策马赶到吴三桂身边，忧心忡忡地劝道，“田见秀此人素来稳重，败得如此干脆，恐其中有诈。”
吴三桂正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中，闻言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有诈？你看他们那副鬼样子，像是作伪吗？”
他派出的斥候很快带回了回报。
“启禀王爷，沿途皆是闯贼丢弃的兵甲辎重，甚至还有人将贴身的钱袋都扔了，只为跑得快些！”
“哈哈哈！”吴三桂放声大笑，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连保命钱都不要了，不是真的溃败是什么？
“杨坤，你带兵打仗，胆子却越来越小了！”他用马鞭指着前方狼狈逃窜的敌军，意气风发，“此乃天赐良机！正是一举荡平闯逆，为先帝、为我吴家报仇雪恨之时！全军追击，斩杀田见秀者，赏银千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关宁军士气大振，如一群嗜血的饿狼，死死咬住前方的“猎物”，一头扎进了狭长的磨盘山谷。
山谷深处，罗虎趴在一块巨石后面，举着千里镜，嘴里叼着一根草根。
“他娘的，这吴三桂还真属狗的，鼻子够灵，追得够紧。”他嘿嘿一笑，放下千里镜，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告诉刘宗敏，鱼进网了，让他准备收口子。”
山谷的另一头，本在疯狂逃窜的刘宗敏和田见秀部，突然停下了脚步。
溃兵们在军官的呵斥下，迅速重新整队。
那些丢了兵器的，就从同伴手中接过备用的长矛，没了盔甲的，就赤着上身，但眼神中的慌乱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一支疲于奔命的溃军，摇身一变，成了一支严阵以待的铁军。
他们背靠着一条奔腾的河流，在谷口摆开了阵势，像一头蹲伏的猛虎，静静等着猎物自己撞上来。
吴三桂追得兴起，眼看前方就是谷口，再往前便是一片开阔地。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将这群残兵彻底包围歼灭。
可当他追到河边时，胯下的战马突然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抬眼望去，瞳孔猛地一缩。
前方，原本应该夺路而逃的敌军，此刻竟已列阵完毕，黑压压的长矛如林，刀盾在后，弓手在侧，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为首一人，正是本该在另一处被他牵制的刘宗敏！
那张粗犷的脸上，挂着一抹嘲讽的狞笑。
“不好！中计了！”吴三桂心中咯噔一下，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正要下令后队变前队，准备撤出谷口，可侧翼的山坡上，忽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鼓声。
烟尘飞扬中，一面绣着猛虎下山的大旗缓缓升起，旗下，无数穿着统一制式军服的士兵涌现出来，正是靖难军第一军！
罗虎骑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谷中乱作一团的关宁军，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前有刘宗敏、田见秀堵死谷口，背靠大河，侧有罗虎大军虎视眈眈。原本追击的坦途，瞬间变成了一个绝杀的死地。
“围三缺一……这是要赶尽杀绝！”吴三桂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关宁军彻底慌了神，阵型大乱，士兵们惊恐地看着从山上涌下来的靖难军，哪里还有半点精锐的样子。
“快！快派人去向阿济格王爷求援！”吴三桂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山坡上，罗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求援？晚了！”
他将刀向前猛地一挥，用尽全身力气吼道：“弟兄们！吴三桂这狗娘养的汉奸就在下面！总镇有令，把他们给老子剁碎了喂王八！”
“开炮！”
随着他一声令下，山坡上数十门早已调整好角度的野战炮，同时发出了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