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的第三天，成都611所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
林凯站在白板前，看着面前一张张疲惫的脸。
这几天，团队几乎没怎么睡觉。
他们把黑丝带方案的所有技术难点都列了出来，密密麻麻写满了三块白板。
但最让人头疼的，还是dSI进气道的鼓包曲面设计。
“林总，国家风洞中心的回复来了。”
李月拿着一份传真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林凯接过传真，扫了一眼。
“未来一年内，最多只能提供50小时的测试时间。”
他把传真放在桌上，抬起头。
“还有别的消息吗？”
李月点头。
“沈飞那边已经拿到了300小时的风洞时间，雪鸮的气动验证进展很顺利。”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50小时对300小时。
这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竞争。
成飞的副总工程师坐不住了。
“林总，我们能不能向上面申请，再多争取一些风洞时间？”
林凯摇头。
“来不及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
“风洞资源是国家战略资源，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他转过身。
“而且，就算我们能拿到200小时，也不够。”
副总工程师愣住了。
“为什么？”
林凯指着白板上的dSI进气道设计图。
“dSI进气道的鼓包曲面，需要在数千种不同的飞行状态下进行优化。”
他停顿了一下。
“亚音速、跨音速、超音速，从海平面到两万米高空，从零度迎角到40度大迎角。”
林凯一项一项列出来。
“每一种状态，都需要反复吹风、测试、修正。”
他转过身。
“按照传统方法，至少需要1000小时的风洞时间。”
这个数字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1000小时？
那得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副总工程师坐回椅子上，整个人都有些蔫。
“那我们怎么办？”
林凯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dSI进气道旁边写下几个字。
【夸父·数字风洞】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李月第一个反应过来。
“林总，您的意思是……”
林凯点头。
“对，我们不用物理风洞。”
他放下笔，转过身。
“我们用夸父构建一个数字风洞。”
副总工程师猛地站起来。
“数字风洞？”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林总，您是说用计算机模拟风洞试验？”
林凯点头。
“没错。”
副总工程师急了。
“可是，数字仿真和真实风洞，差距太大了！”
他走到林凯面前。
“仿真再精确，也只是模型。”
“真实风洞里，气流、温度、压力，这些物理参数都是真实的！”
林凯没有反驳。
“你说得对。”
副总工程师一愣。
林凯继续说。
“传统的cFd仿真，确实和真实风洞有差距。”
他停顿了一下。
“但夸父不是传统cFd。”
林凯走到操作终端前，敲击键盘。
屏幕上，调出了夸父的核心参数。
“夸父的算力是传统超算的50倍。”
他指着屏幕。
“它可以把空气分解成数十亿个微小的流体单元，每一个单元的速度、压力、温度、密度，都是实时计算的。”
林凯切换到另一张图。
“而且，夸父集成了我们过去十年在风洞试验中积累的所有真实数据。”
他放大图表。
“这些数据会修正仿真模型，让虚拟气流无限接近真实气流。”
副总工程师听到这里，表情有些松动。
“可是……”
林凯打断他。
“我明白你的顾虑。”
他转过身，看着所有人。
“你们担心数字仿真不可靠，担心飞机造出来以后，真实性能和仿真数据不符。”
林凯的声音很平静。
“但我要告诉你们，星条联邦早在十年前，就开始用超算进行数字风洞试验。”
他调出一份资料。
“F-22的气动设计，有超过60%的验证工作是在超算上完成的。”
这话让会议室里的人都愣住了。
副总工程师瞪大眼睛。
“60%？”
林凯点头。
“对，他们只用物理风洞验证最关键的几个状态点，其他所有状态，都是靠超算仿真。”
他停顿了一下。
“而我们的夸父，算力是他们那时候的超算的10倍。”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林凯继续说。
“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数字风洞行不行，而是我们敢不敢用。”
他看着副总工程师。
“你刚才说，仿真再精确也只是模型。”
副总工程师点头。
林凯突然笑了。
“那我问你，物理风洞里的缩比模型，难道就是真飞机吗？”
副总工程师愣住了。
林凯接着说。
“风洞里吹的是1:5的缩比模型，真飞机是全尺寸的。”
他停顿了一下。
“从缩比模型推算真飞机的性能，本身就是一种仿真。”
副总工程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林凯走到白板前。
“所有的工程设计，都是在和不确定性做斗争。”
他写下几个字。
【数据·验证·信任】
“传统风洞，我们信任它，是因为几十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它可靠。”
林凯转过身。
“但夸父的数字风洞，我们还没来得及建立这种信任。”
他看着所有人。
“今天，我们要做的，就是迈出这一步。”
李月站起来。
“林总，您的意思是……”
林凯点头。
“对，我要把夸父集群一半的算力调出来，专门用于构建dSI进气道的数字风洞系统。”
副总工程师倒吸一口凉气。
“一半的算力？”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林总，那可是空天之眼、长城计划、东风项目都在用的算力！”
林凯平静地说。
“我会向赵上将申请授权。”
他停顿了一下。
“而且，我会把这个决定的风险，全部担在我自己身上。”
副总工程师急了。
“林总，这不是风险的问题！”
他走到林凯面前。
“如果数字风洞出了问题，造出来的飞机性能不达标，那可是要坠机的！”
林凯没有说话。
他转身，走到窗边。
外面的夜色很深。
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十号工程评审会上，钱伟民总师对宋文舟的质问。
那时候，他们也在讨论一个前所未有的技术方案——鸭翼布局。
那时候，所有人都说这是疯子才会干的事。
但他们还是干了。
而且成功了。
林凯转过身。
“你说得对，数字风洞可能会出问题。”
他的声音很平静。
“但如果我们不敢用，那永远也不会有华夏自己的数字风洞技术。”
他走到副总工程师面前。
“星条联邦用了十年，才建立起对数字风洞的信任。”
林凯停顿了一下。
“我们没有十年。”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
“我们只有一年！”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林凯继续说。
“如果一年后，我们还在排队等风洞时间，那黑丝带就已经输了。”
他指着白板上的雪鸮方案。
“沈飞的方案，气动设计成熟，风洞资源充足，进展顺利。”
林凯转过身。
“而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夸父。”
他看着所有人。
“如果我们不敢用这个优势，那我们拿什么和沈飞竞争？”
这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过了很久。
副总工程师缓缓坐下。
“林总，我不是反对您的决定。”
他抬起头。
“我只是担心……万一真的出了问题，您一个人扛不住。”
林凯笑了。
“谁说我一个人扛？”
他看着在场所有人。
“这是我们黑丝带团队的决定。”
林凯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现在，我需要你们每个人，在这张技术方案上签字。”
他停顿了一下。
“如果出了问题，我们一起负责。”
李月第一个站起来。
她走到白板前，接过林凯手里的笔，在技术方案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是副总工程师。
然后是气动组的负责人。
然后是结构组的负责人。
一个接一个。
所有人都在那张技术方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凯看着那些名字，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
“接通地宫。”
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了陈静的脸。
“林总？”
林凯平静地说。
“陈静，从现在开始，调用夸父集群一半的算力。”
陈静愣了一下。
“一半？”
林凯点头。
“对，构建dSI进气道的数字风洞系统。”
他停顿了一下。
“我需要它在三天内上线。”
陈静沉默了几秒钟。
“明白。”
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质疑。
“三天后，数字风洞系统会准备好。”
林凯挂断电话，转过身。
“各位，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要做一件事。”
他指着白板上的dSI进气道设计图。
“把所有已知的气动数据，所有风洞试验的真实数据，全部输入夸父。”
林凯的声音充满力量。
“三天后，我们要让夸父的数字风洞，比真实风洞还要准。”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站起来。
“是！”
与此同时。
沈阳，沈飞设计所。
宋文渊站在风洞试验现场，看着技术人员正在安装雪鸮的最新缩比模型。
他身边的助手走过来。
“宋老，刚收到消息。”
宋文渊转过身。
“什么消息？”
助手压低声音。
“成都所那边，向国家风洞中心申请测试时间，但只拿到了50小时。”
宋文渊皱起眉头。
“50小时？”
助手点头。
“对，而且听说林凯没有继续申请追加时间。”
宋文渊沉默了很久。
“他在干什么？”
助手摇头。
“不清楚，但据说成都所那边最近在调用夸父的大量算力。”
宋文渊突然想到什么。
“数字风洞？”
助手一愣。
“您是说……”
宋文渊没有说话。
他转身，看着风洞里那个精致的缩比模型。
“这个年轻人，真是疯了。”
助手不解。
“宋老，您是说林凯？”
宋文渊点头。
“他打算用计算机模拟风洞试验。”
助手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也太冒险了吧？”
宋文渊摇头。
“不是冒险。”
他停顿了一下。
“是豪赌。”
助手咽了口唾沫。
宋文渊转过身，看着助手。
“通知团队，加快雪鸮的气动验证进度。”
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们不能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助手敬礼。
“是！”
宋文渊看着风洞里的模型，突然笑了。
“林凯，希望你的赌注，能赢。”
他转身，走出风洞试验现场。
身后，巨大的风洞开始启动。
轰鸣声响彻整个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