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瑞丝那道平静到诡异的命令，像是往沸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整个广场的喧嚣，都为之凝滞了一瞬。
“向后转向？保护那个小子？”巴顿的咆哮第一个炸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公主殿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的背后就是怪物！”
然而，矮人军团的骚动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那三百名浑身浴血的矮人重甲战士，在短暂的犹豫后，发出了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没有听从巴顿的愤怒，而是机械地，忠实地执行了来自龙族公主的命令。
哐当！
三百面盾牌组成的环形防线，调转了方向，将肖恩和伊格瑞丝围在了最中心，形成了一座与外界隔绝的，由钢铁和决心铸成的“孤岛”。
他们的后背，那没有盾牌保护的厚重铠甲，完全暴露给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穷无尽的怪物。
“你们…你们这群混蛋！”巴顿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但他最终没有再下达相反的命令，只是握紧了战斧，站到了盾墙的最外围，用自己的身体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死亡浪潮。
与此同时，天空中响起了尖锐的破风声。
精灵们射出了箭矢。
但那些箭并没有射向任何一个怪物。
咻！咻！咻！
三百多支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破魔箭矢，精准地落在了矮人盾墙外围约十米远的地面上。
它们没有爆炸，而是没入石板，化作一个个明亮的符文节点。
下一秒，这些节点被串联起来，一道由纯粹星光构成的稀薄光墙，拔地而起，环绕着整个矮人阵型，将第一波冲到近前的怪物暂时阻隔在外。
光墙很脆弱，在怪物们的爪牙下剧烈波动，显然撑不了多久。
但这已经足够了。
“扶我…起来…”
一个虚弱的声音，在钢铁孤岛的中心响起。
伊格瑞丝立刻跪下，小心翼翼地将肖恩的上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肖恩，你…”
“别废话…”肖恩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一件被撕碎的衣服，勉强用几根线缝在一起，“通讯符文石…”
伊格瑞丝将符文石凑到他嘴边。
肖恩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背对着敌人，将生命交托给一道脆弱光墙的矮人，扫过远处屋顶上，那些已经重新搭上最后一支箭的精灵。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所有人…听着…”
他的声音，通过符文石，传遍了要塞的每一个角落。
很轻，很沙哑，却让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一个疯了的公主，一个快死的勇者，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命令。”
肖恩自嘲地笑了笑，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伊格瑞丝心疼地轻抚他的后背。
“没错，我们的防线塌了，格罗姆死了，我们被包围了，我们就要完蛋了。”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鼓舞的色彩，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这反而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仔细聆听。
“但是！”
他的音量陡然拔高了一点。
“你们看看你们自己！”
“矮人！你们的后面是谁？是精灵！你们这辈子最看不上的，弱不禁风的长耳朵！现在，你们的命就捏在他们的弓箭上！”
巴顿的身体猛地一僵。
“精灵！你们看到了吗？那些你们眼中粗鲁、肮脏的矮人，正在用他们的后背，为你们争取每一次拉开弓弦的时间！”
屋顶上，菲尼克斯的副官，那位优雅的精灵女士官，握着长弓的手指收紧了。
“龙族！”肖恩抬头，望向天空，“你们这些高傲的蜥蜴！你们正在被一群用尸体拼凑起来的垃圾，堵在自己的家里！你们的龙王被打残了！你们的长老为了保护我这个人类死了！你们的脸呢？”
天空中，扎拉昂的龙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喉咙里发出屈辱的低吼。
“还有人类！我们最擅长什么？我们最擅长在绝境里挣扎！我们没有尖牙，没有利爪，没有天生的魔法！我们能活到今天，靠的就是不死心！现在谁他妈敢死心了，就第一个滚出去喂怪物！”
肖恩剧烈地喘息着，伊格瑞丝能感觉到，他靠着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
【…检测到强烈求生意志与守护意志…】
【临时激活被动技能：‘言语的重量’。效果：你的每一句话，都将蕴含你此刻最真实的意志，直达听者灵魂。】
肖恩没有理会系统的提示，他只是继续对着符文石，说出那些最简单，最粗暴的道理。
“看看你们自己！龙族、精灵、矮人、人类…还有用生命堵上缺口的兽人！几百年来，我们打得你死我活，为了土地，为了矿山，为了那些狗屁倒灶的尊严！”
“结果呢？今天，我们被一群连脑子都没有的鬼东西，逼到了同一个坑里等死！”
“你们甘心吗！”
“巴顿！你就想这么死了？你还没用深渊领主的头骨当酒杯！那玩意儿拿出去卖，能换多少金币你想过没有！”
“妈的…”巴顿下意识地骂了一句，但他握着战斧的手，却更紧了。
“菲尼克斯的副官！你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但你们精灵最爱美！你们难道想让这些丑陋的怪物，用你们族人的皮肤去做战鼓吗！”
精灵女军官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混合着恶心与愤怒的表情。
“扎拉昂！你不是一直叫我姐夫吗？怎么？你姐夫现在要被人弄死了，你这个当小舅子的，就准备在天上看着？”
“我没有！”扎拉昂的咆哮在精神链接里炸响，“姐夫！你下命令！我们现在就冲下去！”
“都别动！”
肖恩的声音再次变得严厉。
他挣扎着，在伊格瑞丝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体。
虽然他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身边的龙女身上，但他确实站起来了。
广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此。
那个黑发的青年，衣衫褴褛，浑身浴血，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他站着。
“我，肖恩，一个莫名其妙穿越过来的人类。”
“我来这里的任务，是讨伐恶龙。结果，我马上就要跟龙族最尊贵的公主结婚了。”
他看了身边的伊格瑞丝一眼，伊格瑞丝立刻挺起胸膛，脸上写满了骄傲和痴迷。
“全大陆都觉得这是个笑话。人类的勇者，成了龙族的赘婿。”
“没错！这就是个笑话！”
“但今天，我就要让这个笑话，成为深渊的噩梦！”
他环视四周，声音里的虚弱感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种疯狂的，燃烧一切的决然。
“我们已经没什么可以再失去了！我们只剩下一条烂命！”
“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死的轰轰烈烈一点！为什么不拉着这些狗杂种一起下地狱！”
“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活下去！”
“想！”
第一个回应的，是巴顿。他抡起战斧，狠狠地敲击着自己的盾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想！”
“想！”
三百名矮人战士用战斧敲击着盾牌，汇成一道钢铁的怒涛。
精灵们没有呐喊，但他们拉开了弓弦，那幽蓝色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明亮。
天空中，传来了巨龙们愤怒的咆哮。
“很好！”
肖恩咧开嘴，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他的笑容狰狞而畅快。
就在这时，环绕着矮人阵型的星光结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咔嚓…砰！
光墙炸成了漫天光点。
无穷无尽的怪物，发出了刺耳的嘶吼，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心的孤岛猛扑过来。
绝望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没有一个矮人后退。
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些扑来的怪物，等待着死亡，或者…命令。
“肖恩！”伊格瑞丝紧张地抓紧了他的手臂。
“别怕。”肖恩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将通讯符文石举到了嘴边。
他看着那片扑面而来的黑色死亡，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计划得逞的疯狂。
“扎拉昂！所有龙族！”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怪物的嘶吼。
“你们的婚礼贺礼，现在可以送过来了！”
“目标，我的脚下！这个广场的中心！”
“用你们最强的龙息…给我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