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脸上混杂着鼻涕和泪水，再也没有半点属于王国使节的体面。
他甚至不敢去看被两名龙族战士死死按住、满脸绝望的卡尔，只是对着肖恩点头如捣蒜。
“同意！我们同意！”
“五万金币！还有报告！我们……我们回去马上就准备！”
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仿佛生怕自己说慢了一个字，身后那些巨龙就会改了主意。
肖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还有装备。”
“啊？”法比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使团所有人，从盔甲到靴子，从长剑到内裤，全部留下。”肖恩补充道，“就当是……对龙谷草地的磨损补偿。”
法比安的脸瞬间垮成了苦瓜。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打劫啊！连内裤都不放过？
可他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那些巨龙，有的正在用爪子剔牙，有的正用看午餐肉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他立刻一个激灵。
“留！我们留！”
他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华而不实的礼服。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类士兵哪还敢有半分迟疑。
一时间，山谷入口处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不一会儿，一支衣衫褴褛、只穿着贴身衣物的人类使团，就在法比安的带领下，互相搀扶着，头也不回地朝着山谷外狂奔而去。
那狼狈的模样，活像一群被洗劫了过冬粮食的地精。
年轻的巨龙们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扎拉昂甚至还捡起一块石头，学着人类的样子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丢了过去，嘴里大喊着：“欢迎下次再来送钱啊！”
喧嚣过后，山谷重归平静。
只剩下被两名龙族战士架着、脸色铁青的卡尔，和满地散落的、还带着人体余温的精良装备。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肖恩。”
伊格瑞丝晃了晃他的胳膊，指着地上那些盔甲，眼睛亮晶晶的。
“这些东西，可以给我筑巢吗？闪闪的，肯定很舒服！”
“……”
肖恩觉得自己有点心累。
他揉了揉伊格瑞丝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跟她解释人类盔甲并不适合当床垫的问题，一个沉稳的声音就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都安静。”
是奥伯隆。
龙王只是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刚才还在起哄嬉笑的年轻巨龙们立刻噤若寒蝉，一个个站得笔直。
奥伯隆的视线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肖恩的身上。
那双熔金般的竖瞳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赞许，也没有愤怒。
“你，跟我来。”
他转过身，朝着龙巢深处走去。
龙后希尔维娜对着肖恩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也跟了上去。
几位年长的龙族长老互相看了一眼，同样迈开脚步。
肖恩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真正的审判，现在才开始。
“走吧，肖恩。”伊格瑞丝倒是毫无感觉，开心地拉着他的手，“我带你去父王的议事厅，那里的椅子都是用一整块黑曜石做的，可凉快了！”
肖恩被她半拖半拽地跟了上去，路过那两个架着卡尔的龙族战士时，他停了一下。
“把他关起来，好吃好喝招待着。”
“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跑了。”
“是，姑爷！”
两个龙族战士瓮声瓮气地回应，看向肖恩的表情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敬畏。
……
龙王的议事厅，并非肖恩想象中那样金碧辉煌。
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
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晶石，如同璀璨的星河。
洞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中央那张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圆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硫磺与古老岩石混合的气息，肃穆，庄严。
奥伯隆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龙后希尔维娜坐在他的身侧。
几位龙族长老分坐两旁。
肖恩被伊格瑞丝按在了一个空位上，紧挨着她。
他一坐下，就感觉数道沉甸甸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不是单纯的注视，每一道视线都仿佛带着重量和温度，压得他后背有些发紧。
“好了，伊格瑞丝，先别闹。”
希尔维娜柔声开口，制止了正兴致勃勃给肖恩介绍哪块晶石最亮的女儿。
伊格瑞丝听话地停了下来，但依旧紧紧挨着肖恩，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各位长老和自己父王脸上转来转去。
议事厅内，陷入了沉默。
最终，是坐在奥伯隆左手边的一位胡须都快拖到地上的老年巨龙，率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像是两块岩石在摩擦。
“肖恩，是吧？”
肖恩点了点头：“埃尔德林长老。”
“你今天的做法，很大胆。”埃尔德林长老慢悠悠地说，“但也很危险。”
“你凭什么认为，人类会遵守你定下的规矩？”
另一位长老接过了话头，他的体格比埃尔德林要健壮许多，声音也洪亮如钟。
“没错！人类向来狡诈！万一他们只是假意答应，回去之后立刻启动那个什么‘弑君者’，我们岂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把一个军团长扣在手里，就想威胁一个王国？太天真了！”
“你应该让王直接踏平他们的王都，将所有威胁都扼杀在摇篮里！这才是我们龙族的做法！”
质疑声此起彼伏。
这些活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巨龙，每一个都经历过与人类的战争，他们骨子里就不相信人类的任何承诺。
肖恩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现在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被当成是狡辩。
他需要一个最有分量的人，来替他打开局面。
他的视线，投向了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龙王奥伯隆。
奥伯隆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却没有看他，而是端起桌上一杯冒着热气的岩浆酒，轻轻抿了一口。
“让他说。”
龙王发话了。
议事厅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长老的视线，再次聚焦于肖恩。
肖恩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各位长老的担忧，我完全理解。”
他先是放低了姿态，表示了认同。
“但是，踏平王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反问了一句。
“那个所谓的‘弑君者’，我们谁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威力有多大，发动需要什么条件。”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如果我们直接开战，就算最后能赢，龙族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伊格瑞丝……公主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他特意提到了伊格瑞丝。
果然，几位长老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一下。
“我之所以提出休战和调查，目的有三个。”
肖恩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摸清底牌。我要利用这段时间，搞清楚‘黑木村惨案’的真相，那很可能是我这个‘勇者’身份的源头。同时，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查出‘弑君者’的秘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占据道义。我以‘调查真相’为由休战，并将矛盾的焦点，从龙族与人类的种族仇恨，转移到我个人的身世问题上。这样一来，无论人类王国做什么，都会显得理亏。他们要是撕毁协议，就是背信弃义。他们要是敢动用‘弑君者’，那就是不宣而战。到时候，我们再动手，整个大陆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脸上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拖延时间，是为了更好地敲诈勒索啊！”
“五万金币只是开胃菜！只要卡尔还在我们手上，只要‘弑君者’的威胁还悬着，我们就能以此为借口，源源不断地从人类王国身上榨取好处！矿石、财富、魔法技术……什么不能要？”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才是政治的精髓。”
一番话说完，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
几位龙族长老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质疑，变成了惊讶，再到若有所思。
他们活了上千年，打架的经验无比丰富，但说到人类这种弯弯绕绕的阴谋诡计，还真不如肖恩这个异界社畜来得精通。
龙后希尔维娜的嘴角，噙着一抹满意的微笑。
伊格瑞丝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肖恩，虽然她一句都没听懂，但不妨碍她觉得自己的男人好厉害。
“说得不错。”
许久，奥伯隆终于放下了酒杯，杯子与黑曜石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有点脑子。”
他看着肖恩，那双竖瞳中，审视的意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东西。
“你的计划听起来很好。”
“但是，你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龙王的身子微微前倾，一股恐怖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无论是调查真相，还是刺探情报，都需要实力。”
“告诉我，小子。”
“你拿什么，去跟一个藏着灭龙武器的王国……玩这个游戏？”
奥伯隆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就凭你现在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还是凭我女儿对你那点可笑的喜欢？”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龙谷后山的试炼之地，你进去。”
“能活着出来，我就认可你的计划，并给你调动龙卫队的权力。”
“要是出不来……”
龙王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一脸紧张的伊格瑞丝，最终又落回肖恩的脸上。
“我就当……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