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军是红岩公社棉花厂的一名临时工。
接到领导通知，说他当村支书的大伯叫他请假回生产队时，王铁军并没有意识到情况有什么不对。
他还和往常一样，先完成今天的工作，傍晚下班才带上这个月刚发的工资走路回家。
这年月一名临时工，在普通人眼里也算是吃上了国家饭。
但以王铁军的条件，其实完全没资格参加棉花厂招工考核。
他能当上临时工，全是因为大队支书侄子的身份。
刚入厂的王铁军处处受到优待，后来因为实在太过愚笨，被领导从轻松的称重岗调到了不需要动脑，只需要体力劳动的货仓当挑夫。
他勤勤恳恳，努力工作，渐渐融入了棉花厂这个大集体，成为一颗在领导眼里还算牢固的螺丝钉。
本来，他这辈子都应该这样毫无波澜的渡过，和其他千千万万人一样。
假如父母不叫他和妻子刘秀英离婚的话。应该就是刚才说的那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
阿妈脸上包了纱布，听村里人说要是武家阿妹踹门再慢一点，他阿妈脸上的纱布应该就包在脖子上了。
阿爸差点中风，整个人瘫在床上，因为被吓尿裤子的事情，羞愧得不敢出房间。
但他用拳头邦邦邦敲着墙壁，在房间里咆哮着要他休掉刘秀英。
王铁军欲言又止，他想提醒阿爸，现在已经是新社会，没有休妻这样的事了。
而刘秀英呢......
她坐在堂屋角落，低着头，正在抠手指甲。
看得出来，她已经从村民们说的发疯状态中冷静下来，但眼神比他这个刚从公社赶回来的人还要迷茫。
她拿菜刀差点杀了婆婆，她难道不知道？
王铁军不晓得她在迷茫什么，但看着脸包纱布，缩在大队长婆娘怀里抹眼泪的阿妈。
他觉得事情还没有严重到要离婚的地步。
王家院子里，都是一下工就赶过来看热闹的村民。
见王家人来齐了，大家议论纷纷，都想知道王铁军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要离婚的吧？这日子肯定过不下去了。”春花嫂说。
仗着个子高，对堂屋里情况一览无余的叶箐芸摸着下巴摇摇头，“不好说。”
春花嫂往地上扫一圈，疑惑问：“小芸你娃儿呢？”
叶箐芸下巴往院外一抬，“他们带着我干爹玩......不对，是我干爹正带着他们在外头玩。”
叶箐芸及时修正，冲懵逼的春花嫂呲牙一笑。
春花嫂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算了，先看戏要紧。
堂屋里，村支书和大队长共坐首位，村里其他有名望的老人坐在两旁。
看王铁军已经把事情经过了解清楚，村支书先开口问：
“铁军，这事你看怎么办？”
王铁军挠了挠头说：“我想先带阿爸阿妈去卫生院看看。”
王吴氏猛一下站起来，冲过去要撞死这气死人的傻儿子。
众人吓一跳，赶忙一拥而上把王吴氏抱住，劝她先坐下来听王铁军怎么说。
王吴氏一把甩开众人，拳头捶到王铁军身上嘶吼：
“一个生不出崽的女人，你还要她干什么？还不离婚你想气死你阿爸和我是不是！”
王铁军站在原地挨打，但就是不说王吴氏想要听到的话。
“哎呀呀！”王吴氏气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撒泼打滚的哭喊：
“今天这婚要是离不成，我就不活了！”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起来凄惨极了。
大队长让她快点起来，起来再慢慢商量，“铁军孝顺，是担心你身体啊，你先听他说完嘛。”
有人搭腔，王吴氏紧紧抓着大队长的手臂哭诉：
“我和他阿爸花了那么多彩礼好不容易才把人接到家里来，也不指望她能干什么，就想她多要几个娃娃，结果这嫁进来都三年了，屁都没下一个！”
“今天我不讲这些，你们看看我这脸和他躺在床上的阿爸，哪天半夜她趁铁军不在，拿刀砍死我们两个都没人知道啊，天爷哎，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我就想要个孙子，她就要拿刀砍死我啊！”
“天爷啊，我生了个不孝子啊，为了媳妇阿爸阿妈都不要了啊......”
“阿妈，你起来，你先起来。”王铁军想把王吴氏扶起来。
王吴氏甩开他手质问道：“你离婚不离婚？”
“我、我想先问问秀英怎么讲......”
“你还要问问她？”
王铁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吴氏不爽打断。
她恨道：“我死了算了，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去死了算了！”
说着猛的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撞墙。
王铁军赶忙拦着，无奈喊道：“我离！我离！”
“我不离。”
角落里，刘秀英缓缓抬起头说道。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所有人却都能听见。
王吴氏呆了呆，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刘秀英口中说出来的。
她怎么敢！
王铁军惊讶的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
“铁军。”女人才开口，两行清泪唰的从眼眶滚落，“我都是被逼的。”
她眼眶通红，牙关紧咬，呼吸急促，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好像在极力克制汹涌的情绪，身体微微颤抖。
刘秀英背对众人，缓缓撩起衣摆。
满背的淤青和干瘦凸出的肋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村里人都知道，王永强和王吴氏对这个儿媳妇不满，也经常听到他们辱骂她。
但怎么都没想到，私底下他们居然会对儿媳妇动手。
而且看那身上的淤痕，有旧有新，恐怕暗地里动手的事情，早就发生了。
眼看众人被自己身上的伤骇到，刘秀英微垂的眼眸里划过一抹精光。
她咬紧下唇，小心翼翼看向王铁军，哽咽道：
“阿爸阿妈不让我告诉你，其实只要你不在家，他们每天都会打我，还不让我叫出声，不许我告诉别人......今天我实在是被他们逼急了，才想吓唬吓唬他们......”
后面的话，她哽咽得说不出来。
明明声音也不大，也不尖锐，但成功令所有人改变了看法。
春花嫂等人代入感极强，已经恨不得把王吴氏夫妻俩剁了。
“这还是人吗？生不出娃儿又不是我们女人一个人的事，兴许王铁军他自己没本事生孩子呢？王阿妈你怎么能这样对秀英？你们也太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