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一炷香未败
墨轩的手指还在地上抠着石缝，指甲边缘早已翻卷，血丝混着灰土在粗糙的岩面上拖出几道歪斜的痕迹，像极了某种古老符文的残笔。他眨了眨眼，汗水顺着额角滑落，在眉骨处凝成细小水珠，最终被眼睑强行挤开，糊住视线的湿热一瞬蒸发，只留下火辣辣的刺痛。眼球干涩得像是被砂纸一遍遍擦过，可他不敢闭——哪怕半秒。
头顶那缕香烟彻底消散的位置，只剩下一截焦黑的香脚，静静插在青玉炉中，余烬如死蝶般蜷缩。风一吹，便碎成了粉末。
烟没了。
时间到了。
可身体还是动不了，像被无形的钉子贯穿四肢，牢牢钉在这片试炼场中央。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鸣，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噼啪声，仿佛经脉正在断裂又重组。呼吸艰难得如同在深海挣扎，每一次吸气都得靠意志一点点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闷响，像是生锈的门轴被强行推开，带着铁锈与尘埃摩擦的钝痛。
“现在……能说过了吗？”他嗓音沙哑，像磨刀石刮过铁皮，话出口时嘴角还抽了抽，努力想扯出个笑，结果只牵动了一脸灰渣往下掉，簌簌落在衣领裂口处，混进渗血的擦伤里，激起一阵隐秘的灼烧感。
四周寂静如渊。
麒麟没动，通体漆黑如夜的身躯静立原地，唯有尾尖轻轻扫了下地面，一道碎石无声化粉，连尘埃都不曾扬起。它周身曾翻涌的金紫色纹路已然隐去，压迫感如潮水退去，却仍有一股沉甸甸的气息压在空气里，让人脊背发紧。
它终于低头，目光落在墨轩脸上。
那双眼里不再有星辰生灭、天地轮转的浩瀚光景，倒像是看一只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倔强小虫——狼狈、残破，却始终不肯松开咬住命运齿缝的牙。
“你刚才那套动作，”麒麟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远古钟鸣，在山谷间回荡，“是朱雀教你的？”
墨轩咧嘴一笑，牙上还沾着血沫和灰：“那不是舞蹈课嘛，您这试炼又没评分标准，我按自由发挥打的分。”
“自由发挥？”麒麟鼻孔喷出一缕淡淡的紫气，缭绕成雾，“你左扭三圈右跳两步，差点把自己绊进地缝里，还顺带蹭掉了半边裤子——这也叫舞蹈？”
墨轩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烂的裤腿，露出半截膝盖，上面青一块紫一块，还有道焦痕像被烙铁烫过，皮肉微微凹陷，边缘泛着诡异的暗红。他伸手摸了摸，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却又故作轻松地耸肩：“这叫实战型艺术。讲究的是节奏感、临场应变和观众互动。”他抬手指了指麒麟，“您刚才那一爪子拍下来，不就是bGm吗？我踩点闪避，完美卡拍，您不得给个‘哇哦’？”
麒麟沉默两秒，忽然低哼一声：“你倒是会给自己加戏。”
“那当然。”墨轩一边说，一边用胳膊肘顶地，试图把身子往上撑。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发抖，青筋暴起如老藤缠绕，指尖再度抠进石缝，指甲崩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咬牙，肩膀发力，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一点点从地上撑起。
终于把膝盖支了起来，但双腿抖得像风里的竹竿，刚想站起来，膝盖一软又要跪下。他赶紧伸手撑住旁边一块断岩，借力硬生生把自己拽直，腰背弓起又猛然挺直，发出一声闷哼。
“哎哟我的老腰……”他龇牙咧嘴，一手扶着后腰，另一手抹了把脸，“刚才那阵子，您是不是偷偷开了十倍重力？我感觉我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回头得找玄武开个理疗套餐，顺便让他给我捏捏肩，我都快成压缩饼干了。”
麒麟盯着他，眸光微动。
“你能撑到香尽，”它声音低了些，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硬，“不是因为跑得快，也不是因为你嘴皮子利索。”
墨轩喘着气，抬眼望过去，瞳孔里映着麒麟模糊的轮廓：“那是为啥？我英俊潇洒、天赋异禀？”
“是因为你一直没闭眼。”麒麟道，语气平静，却似有千钧之力压下，“哪怕被压在地上，手指抠进石头，你也一直在看——看攻击轨迹，看我的动作间隙，看那炷香烧到哪一截。”
墨轩一愣。
风掠过山谷，吹动他凌乱的发丝，露出额角一道新添的擦伤，血已凝固，结成暗褐色的痂。他怔了片刻，随即笑了，笑得有些疲惫，却格外明亮。
“那当然，闭眼了还怎么数秒？”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还指着活到下一顿饭呢。”
“而且，”麒麟继续道，目光沉沉，“你从头到尾，没喊过一次‘放过我’，也没求过一句‘我不行’。”
墨轩耸肩，动作牵动伤口，疼得眉头一皱：“喊了有用吗？我看您这脸型就不像心软的。”
麒麟没再说话。
它缓缓垂首，鼻尖几乎碰到墨轩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少年满脸的灰土与血痕。那一瞬间，墨轩仿佛看见它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赞许，快得如同幻觉。
“所以。”麒麟低语，声音如雷滚过心湖，“吾，认你。”
话落刹那，墨轩腰间那枚旧玉佩轻轻一震，发出极细微的嗡鸣，像是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麒麟耳朵微动，目光悄然扫过那枚玉——表面斑驳，边缘磨损严重，隐约可见一道陈年裂痕，宛如命运划下的印记。
墨轩没察觉，正忙着拍打身上灰土，一边拍一边嘀咕：“认我可以，那有没有点实际奖励？比如免门票进神兽温泉？或者发个VIp通行令？最不济给张打折卡也行啊，我最近挺缺灵石的。”
“你要什么？”
“要不先来瓶恢复药？我这腿麻得跟泡了三天咸菜似的。”
麒麟没答，只是尾巴一甩，石台角落一块岩石轰然裂开，滚出一个青瓷小瓶。瓶身素净无纹，唯有一道暗金封印贴于瓶颈，此刻正缓缓剥落。
墨轩眼睛一亮，扑过去捡起来，拔塞闻了闻，眉头立刻皱成一团：“这味儿……像放了三年的绿豆汤？谁酿的？朱雀拿火山灰调的？”
“喝了就能走路。”
“这么狠？”墨轩苦着脸，“能不能换成外敷？我怕我内脏已经够黑了，再喝一口直接变煤炭精。”
他嘴上抱怨，手却没停，仰头灌了下去。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里炸开，顺着四肢百骸蔓延，酸麻感迅速退去，像是有人拿热毛巾把他骨头一根根擦了一遍，又似春阳融雪，冰封的经络开始复苏。
“哎哟，还真管用。”他活动了下手脚，惊喜道，“下次能不能换个口味？桂花味的行不行？或者荔枝冰？夏天喝多爽。”
麒麟不理他，转身走向石台深处。雾气翻涌中，它的身影逐渐模糊，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
墨轩赶紧追了两步：“喂！这就走了？不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找您帮忙咋办？打电话还是传信鸟？”
麒麟停下，回头瞥他一眼，眸光幽邃如星河尽头：“你若真有事，自然会知道我在哪。”
“说得跟谜语人一样。”墨轩嘀咕，“下次别整这些高深莫测的，直接说‘有事烧香’多明白。”
麒麟没回应，只轻轻一踏，地面震动，整座石台开始下沉，四周山谷回声隆隆，仿佛某种古老机关被触发，岩层错动，尘土飞扬。
墨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岩壁。掌心触到冰冷的石面，竟感受到一丝奇异的脉动——像是大地的心跳，缓慢而有力。
他抬头看向天空，阳光重新洒落，穿过稀薄的云层，照在残破的衣袍上，暖得有点刺眼。风吹过，带来远处山林的气息，草木清香夹杂着雨后泥土的湿润，久违的自由感悄然爬上心头。
“总算熬过去了……”他长舒一口气，抬手抹了把脸，结果把手掌在衣服上蹭了蹭，留下一道灰黑印子，“话说回来，这一关比预想的难多了，好在我机智过人、心理素质过硬，不然早趴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空瓶，随手往身后一扔：“下一站去哪儿来着？对了，好像没人告诉我下一步干嘛……”
正说着，腰间玉佩又是一震。
这次比刚才明显，像是被人轻轻敲了一下，紧接着，玉面微微发热，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纹路，形状隐约像一头盘踞的瑞兽，龙首龟身，蛇尾缠绕，细节模糊，看不真切。
他用手指蹭了蹭，纹路一闪即逝。
“又出新皮肤了？”他挠头，“这玩意儿是不是该充会员才能解锁全部功能？”
他抬头望向麒麟消失的方向，张了口，似乎想喊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山巅传来一声悠长龙吟，穿透云层，震荡九霄。那声音不似凡物所发，带着苍茫古意，仿佛自洪荒而来，唤醒沉睡的群山。
紧接着，东南方火光一闪，像是有人在天边点燃了团焰火，赤红如血，映亮半边天际。火光中隐约浮现一道展翼身影，羽翎如焚，烈焰流转。
西北方向，则响起一声低沉龟鸣，大地微颤，一道幽蓝水纹自地底蔓延而出，悄然汇入干涸河床。
墨轩眯眼望去，喃喃：“这是……集体打卡上班？”
他刚迈出一步，脚下忽然一滑，踩到块松动的石板。
整个人顺势往前扑去，双手本能撑地，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石面——不同于周围的冰冷粗粝，这块石头竟带着微微的暖意，仿佛仍在呼吸。
他心头一动，低头看去。
那石头表面，竟刻着半个残缺图腾——龟蛇交缠，鳞片交错，尾部相扣，与玄武秘室中那道裂痕里的符号，如出一辙。
墨轩呼吸一顿。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还在颤抖，轻轻抚过那道刻痕。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而真实，沟壑深浅不一，显然是人为雕刻，且年代久远。更诡异的是，当他触碰的瞬间，玉佩再次震动，频率竟与图腾的纹路隐隐同步。
“这不是巧合……”他低声自语，眼神渐亮，“这是指引？还是……某种封印的碎片？”
他环顾四周，试炼场已大半沉入地下，仅剩边缘几块巨岩裸露在外，像沉船露出水面的残骸。风更大了，卷起尘土与枯叶，吹动他破碎的衣角猎猎作响。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
这一关结束，不过是另一段旅程的开端。
他站起身，拍去最后一撮灰尘，将玉佩小心系牢在腰间。目光投向远方——那里群山起伏，云雾缭绕，隐藏着无数未解之谜与未知凶险。
但他没有犹豫。
一步迈出，踏过碎石与断痕，朝着那缕最先升起的火光走去。
身后，试炼场彻底沉没，只余一座孤碑矗立，碑上无字，唯有一道深深的抓痕，形似兽爪，深深嵌入岩石之中，仿佛在铭记——也曾有一个凡人，未曾闭眼，走到了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