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月华初上，如练的清辉洒落在静谧的御花园中，为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
临近小池塘的六角亭内，宫灯的光芒与月色交融，显得格外宁静。
沈砚和萧彻并肩坐在石凳上，之前的颓丧与不安已被晚风吹散大半，但一种更深沉的、需要确认什么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淌。
池塘里偶尔传来鱼儿跃出水面的轻微响动，更衬得夜色静谧。
沈砚嘴里似乎还残留着那饴糖的甜腻，心里则被萧彻那句“无人能比你更重要”反复熨烫，暖意融融，但这暖意之下，仍有一丝不确定在隐隐作祟。
他摆弄着腰间玉佩的穗子，犹豫了半晌，终于转过头，看向身旁在月光下更显沉静的萧彻。
“阿彻，”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少年少有的郑重，“我以后不会再那样了，不会乱发脾气，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不会让你失望。”
他指的是今日骑射场的失控，也是指自己那些关于被取代的荒谬念头。
萧彻也转过头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颊，那双总是清澈的眸子此刻映着星月微光，显得格外深邃。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沈砚，似乎在确认他话语中的决心。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声音平和：“阿砚，你不用强迫自己变成别的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亭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林小姐……她代表的是父皇的旨意，是这宫里的规矩和体面，她很好，但那是另一种好。”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沈砚脸上，眼神无比认真：“而你，是不一样的。，你的跳脱，你的不守规矩，你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毫不犹豫挡在我身前的样子……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我喜欢……这样的你。”
“喜欢”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自然而坚定，让沈砚的心猛地一跳，脸颊有些发烫，幸好有夜色遮掩。
“所以，”萧彻继续道，语气变得更加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重要的仪式，“我们来做个约定吧。”
他站起身，走到亭子边缘，仰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沈砚也跟着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萧彻向着明月，伸出自己的小指，神情庄重：“皇天在上，明月为鉴。”
他看向沈砚，目光灼灼，“我，萧彻，在此立誓：沈砚是我唯一最好的兄弟！此生此世，永不相负，福祸相依，生死与共！”
他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在寂静的春夜里传出很远，仿佛要让明月和这方天地都作为见证。
沈砚看着萧彻被月光勾勒出的、尚且单薄却无比挺直的背影，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誓言，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绪充斥着。
他没有任何犹豫，也立刻伸出自己的小指，用力勾住了萧彻的手指，大声道：
“我，沈砚，在此立誓：萧彻是我唯一最好的兄弟！此生此世，永不相叛，福祸同当，生死不离！”
少年的誓言，纯粹而炽热，不掺丝毫杂质。
他们用力勾着彼此的小指，仿佛要通过这个简单的动作，将两份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沈砚下意识地喊出了孩童时期最郑重的咒语，带着几分稚气的认真。
萧彻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容，也低声重复了一遍：“嗯，一百年，不许变。”
手指松开，但那承诺的重量却沉甸甸地落在了彼此的心上。
沈砚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所有的不安和阴霾都被这直白而坚定的誓言驱散。
他笑嘻嘻地揽住萧彻的肩膀，指着天上的月亮：“你看，月亮都记住咱们的话了！以后咱们兄弟俩，就一起在这宫里……不，在这天下，闯出一番名堂来！”
“好。”萧彻点头，感受着肩头传来的 温热，心中一片安宁与坚定。
拥有阿砚这样的兄弟，是他冰冷宫廷生涯中，最大的幸运和慰藉。
然而，就在这份温情与笃定弥漫心间的同时，一丝连萧彻自己都未曾完全捕捉清楚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微尘，悄然荡开了一圈几不可察的涟漪。
当他说出“唯一最好的兄弟”时，当沈砚毫不犹豫地回应同样的誓言时，他在感受到巨大满足和安心的同时，心底某个极其隐秘的角落，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问：
“兄弟……”
“只是……兄弟吗？”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他来不及抓住，更无法深究。
它与他十年来所认知的、所被教导的情感模式格格不入。
他只知道沈砚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特殊的存在，是兄弟似乎足以概括，又似乎……远远不够。
但这缕异样太轻微，瞬间便被誓言带来的巨大喜悦和踏实感所覆盖，沉入了心海深处。
此刻，月光正好，誓言铮铮。
他们拥有彼此，便是拥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而对未来那或许更加复杂难言的情感，此时的他们，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