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了，天气开始变得燥热，专业课的课室里，空气中弥漫着颜料的气味。
美术学这个专业，就是把中西画种都要熟练一遍，无论是绘画还是设计，当然，也会有专业方向，以及很注重的是理论的学习。
这节课是素描人物图片写生，模特是一位老者，林易暖专注地勾勒着老人的面部轮廓，课间的时候，她的画架旁围着几个同班同学。
同学A：“易暖，你这条线处理得真好，虚实关系太舒服了。”
同学b：“是啊，感觉最近手头功夫又见涨了啊？是怎么打通的任督二脉？”
同学c：“是啊是啊，能舞能画，速速把武林秘籍交出来。”
黎小满正好晃悠过来，听到这句，立刻下巴一扬，打着腔调说道：
“呔！尔等凡夫俗子，岂能窥探我派不传之秘？打扰大神闭关苦修，还不速速退下～”
徐小琦憋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戏精上身的黎小满：
“黎小满，你知道你刚才这样子像什么吗？”
黎小满得意得一脚踩在跟前的桌子上：
“像什么？必然是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
徐小琦悠悠地摇头：
“非也非也。那则比喻‘白鹭’的寓言听过没有？就是那种‘嘴硬、脖子僵、看着挺优雅，其实脑子里空荡荡，一受惊就扑棱着翅膀瞎跑，还觉得自己特美’的那种鸟。”
“噗嗤——”不知谁第一个没忍住笑出声。
“哈哈哈！”周围几个听懂了的同学瞬间爆笑起来。
连一直安静看着他们闹的林易暖，看着黎小满那瞬间懵圈的表情，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中漾着笑意。
黎小满愣了两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赵朋是在拐着弯说她“没头脑”，顿时张牙舞爪地扑过去：
“好你个徐小琦！竟敢说我没脑袋！暗讽我是吧？看我不抽你～”
徐小琦早有准备，大笑着灵活地躲开：
“哎哟！被说中了就恼羞成怒！大家快看啊，白鹭炸毛了！”她一边说一边绕着画架跑。
黎小满不依不饶地追：
“你站住！今天不让你知道什么叫‘音波功’的厉害，我就跟你姓！”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在布满画架和颜料桶的教室里穿梭，引得大家笑声不断。
原本有些沉闷的课间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欢快起来。
林易暖笑着摇头，看着他们闹。这几个围过来的都是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同学。虽然选修课不一定在一起，但重要的专业课大家总是一起摸爬滚打，互相调侃、互相学习。
她记得刚入学时，自己还是高中那副样子，习惯性地独来独往，沉浸在个人的世界里，甚至偶尔还能感受到别人打量她时那种略带探究和“她好像有点奇怪”的眼神。
是黎小满这个自来熟，第一次主动凑过来看她的画，咋咋呼呼地夸赞；然后是她、夏棠和徐沫，每次分组作业都自然地把她拉进队伍，说一个宿舍就要一条心，吃饭逛街也总会叫上她……
渐渐的就像现在这样毫无负担地开玩笑，让她逐渐习惯了这种吵吵闹闹又温暖真诚的相处方式，即便她还是很拒绝陌生人群。
这周周末，温沐扬正忙着工作室的项目，夏棠和徐沫回家了，林易暖和黎小满就找个咖啡厅打发时间。
黎小满：“暖暖，省展演那事，你跟温学长说了吗？他什么意见？”
林易暖正构思着草图，笔下没停：
“说了。他说看我的意愿和时间，倒是支持我的。”
黎小满：“哇哦！中国好男友！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林易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怎么会不想去呢……但是……”她话音未落，手机响了。
看来电显示，果然，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妈。”
电话那头传来林母亲切却难掩焦虑的声音：
“暖暖，有空吗？”
“在画图呢。怎么了，妈妈？”
“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最近学习忙不忙？钱够不够花？”
寒暄了几句，林母的话锋一转：
“暖暖啊，你上周……又没回家。你爸爸有点不高兴了。他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家都不回了。”
林易暖心里一沉：
“妈妈，我最近真的忙，作业多，而且……”
“妈妈知道你可能不想听你爸唠叨。”林母打断她，声音压得更低：
“但是暖暖，你也要理解你爸爸。他也是为你好。”
“妈妈，我知道，我从来没说过他对我不好！”
“你看你，答应你爸爸好好学画画，读的是美术，怎么现在又跑去跳舞，还闹得那么大……你爸爸朋友的儿子都看到了，别人问他……他脸上挂不住。”
林易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画纸边缘：
“妈妈，跳舞是有多见不得人吗？以前，也是你支持的，你也喜欢跳舞的不是吗？”
电话那头的林母叹了口气：
“妈妈知道，也支持，但是，你爸爸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尽量不被他发现也好啊！”
“妈妈……”
林母听见林父的脚步声，打断了林易暖的话：
“你爸爸过来了，不说这个，女孩子家，还是稳重一点好。那些出风头的事情，少做。心思要多放在正道上，好好画画，将来找个安稳工作才是正经。那个什么晚会跳舞的事，以后就别再弄了，也别去掺和了，耽误学习……”
林易暖听着母亲的话，虽然知道林父在旁边，是说给他听的，但感觉胸口就是堵了一团棉花。
她顿了顿，还是低声说道：
“妈，跳舞没有影响我学习，无论是文化课，还是专业课，成绩一直很好。这也是艺术……”
“艺术艺术，你懂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吗？”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林父不满的插话声，虽然模糊，但压迫感十足。
林母不满的看了林父一眼，既然要她当说客，就不要总是叨叨，林母的声音更加为难：
“暖暖，你就听你爸一句劝吧，啊？别让他生气了。这周就算了，下周末有空就回来，啊？”
“我看看时间安排吧。”
“好。”
挂了电话，林易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画稿发呆。 黎小满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又是你爸爸？” 林易暖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说不让你跳舞了？”
“嗯。”
“凭什么呀！”黎小满为她抱不平，“你跳得那么好！周教授、李教授都认可了！而且，还给了省展演的机会啊！”
林易暖叹了口气，苦笑道：
“在他眼里，这些大概都是不务正业吧。以前学跳舞本来就是瞒着他的。”
黎小满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
“暖暖，你别听他们的！你想想李教授的话，想想大家的肯定！你跳的时候多开心啊！你不能因为他们不理解就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易暖歪着头，用笔抵着自己的脑袋，喃喃道：
“我知道……可是……”
“没有可是！”黎小满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这次你必须争取一下！大不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跟你爸说！”
能说服她父亲的人可能还没有出生呢！
但林易暖被黎小满的话逗得心里暖了一些，只是眉宇间的愁绪并未完全散去，想要说动她那偏执的父亲，可能得早生个五十年和他做朋友。
“唉，省展演是在八月中旬吧？”
“嗯嗯，我上网查了，今年定在八月中旬，怎么啦？”
林易暖摇摇头：
“没什么，就是刚好暑假，我爸爸肯定会给我安排工作。”
“啊！连这个都给你安排了？那你和温大神的事儿……”
黎小满说一半就没继续说下去了，显然是猜到了林易暖家里人还不知道。
林易暖点点头：
“要是让我爸爸知道，我在学校还好，要是暑假，我和我妈妈都不用在家里待了……”
“那你爸爸控制欲也太强了吧！”
“所以我是打算暑假在学校附近找份兼职什么的？”
“那你爸爸怎么说？”
“怎么可能和他商量，先斩后奏呗！”
林易暖假装轻松的模样。家庭的牵绊和自我的追求，如同两股力量，在她心中拉扯。
黎小满一时也犯了难，不知道怎么帮忙才好，这个世界上安慰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未经他人苦，又何谈感同身受。
“要不，你问问你家温大神？”
林易暖又摇了摇头，此刻的温沐扬还在工作室加班，她也不想用自己的烦恼去打扰他，反正她自己也能慢慢消化这份沉重。
……
周二下午，林易暖和黎小满刚下课，就被一位等在教室外的学生叫住了，说是舞蹈系的李教授请她们去办公室一趟。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猜到了大概是为了省展演的事。
来到李教授的办公室门外，黎小满深吸一口气，小声对林易暖说：
“有点紧张怎么回事？”林易暖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李教授温和的声音。
两人推门进去，发现办公室里除了李教授，还有周教授。而更让她们意外的是，靠窗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位她们都认识的“熟人”——李思意。
她穿着练功服，外面随意披了件外套，显然是刚从舞蹈房过来，见到她们进来，目光淡淡扫过，尤其在林易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蔑。
李思意当然认得林易暖。不仅仅是表妹赵雅婷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更因为四年前那场省级青少年舞蹈大赛，这个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女孩，硬是从她手中“夺走”了金奖，连她的母亲是当时的时任评委之一都倍感意外。
而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感到难堪，不只是输了，还输给了小自己两届的学妹。
之后，这女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出现在舞蹈圈子里。没想到四年后，她居然以美术生的身份回来了，还搞出这么大动静，甚至……和她李思意曾经表白过的温沐扬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李思意搁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些。
“李教授好，周教授好。”
林易暖和黎小满恭敬地向两位老师问好。周教授对她们点了点头。
李教授笑着示意她们坐下：
“叫你们过来，还是为了省展演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她的目光主要落在林易暖身上。
林易暖和黎小满交换了一个眼神。黎小满用眼神示意“你说”。
林易暖沉吟片刻，抬起头，目光坦诚：
“谢谢李教授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认真考虑过了，虽然课业确实比较紧张，但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们愿意试一试，也会尽全力把节目打磨好，不辜负您的期望。”
周教授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就对了年轻人，有机会就要抓住。专业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也要及时跟老师沟通调整。”
李教授也很高兴：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让我失望。具体的排练计划和申报材料，我们稍后详细商量。思意这次也会代表学校参加了这次比赛，你们可以多交流。”
她顺势介绍了一下。
李思意这才站起身，脸上挂着微笑，语气却听不出太多热情：
“恭喜啊，林学妹，黎学妹。期待你们的表现。”
她的目光落在林易暖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说起来，林学妹真是让人意外，放下舞蹈这么多年，一回来就能达到这样的水准，还能跨界融合，天赋这东西，果然不公平。”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细品却有点不是滋味，仿佛在质疑她荒废多年何以还能如此出色。
黎小满眉头一拧，刚想开口，林易暖轻轻按住了她的手，面色平静地回应：
“李学姐过奖了。只是基础还没忘光，加上小满的音乐给得好，运气而已。比不上学姐一直坚持专业训练。”
李教授看了李思意一眼，笑着打圆场：
“都好都好，各有特色。那就先这样，具体安排等我通知。你们先去忙吧。”
三人这才向两位教授道别，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