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皇帝的龙辇仪仗,如同一条威严的巨龙,沿着官道迤逦北行。旌旗蔽日,甲胄鲜明,所过之处,地方官吏无不跪迎,百姓则远远瞻仰天颜,心中充满了对这位开国帝王的敬畏。朱元璋严令不得扰民,沿途供给皆由内帑支应,故虽声势浩大,却并未给地方带来过多负担,反而因其驾临,沿途治安为之一肃,宵小遁形。
龙辇之内,朱元璋并未安坐,时常召随行的文武官员及朱标派遣的东宫属官近前问话。他询问风土民情,了解田赋收成,更格外关注各地卫所兵马的操练情况。他对数据的记忆力惊人,往往地方官刚刚呈报,他便能指出与往年记录的细微差异,令随行官员无不惕然心惊,不敢有丝毫隐瞒。
“陛下,”途中休息时,随行的兵部尚书沈溍禀报,“前方便是山东境内,按行程,十日后可抵北平。”
朱元璋看着舆图,目光深沉:“传令下去,进入北直隶后,仪仗再减三成,护卫精骑前出五十里哨探。咱是去巡边,不是去游山玩水,排场够了就行,关键是看到真实情况。”
“臣遵旨。”
与此同时,金陵城。
皇帝离京,太子监国,偌大的帝国中枢,其运转的重担便落在了朱标的肩上。每日,通政司将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如流水般送入东宫文华殿,由朱标先行批阅处理。
朱标端坐于案后,神情专注。他处理政务的风格与朱元璋既有相似,又有不同。相似之处在于同样勤勉,事必躬亲,对数字和细节极为敏感;不同之处在于,他少了几分父亲的急峻与多疑,多了几分宽和与耐心。
他仔细阅读每一份奏章,对于常规事务,依律例批示;对于存有疑义或涉及重大利益的,则召集相关衙门的堂官至文华殿问询,共同商议,往往能综合各方意见,拿出一个相对稳妥的方案。他尤其重视涉及民生与新政推行的奏报,对于地方上反映的问题,必追根究底,责令查实回复。
“殿下,”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董伦呈上一份奏章,“这是浙江布政使司关于海运协办船队近期运营情况的汇总,沈家及其他几家海商皆恪守章程,运量稳步提升,然亦提及沿海偶有零星倭寇骚扰,虽未造成大损,亦需警惕。”
朱标接过细看,沉吟道:“倭寇之患,不可不防。传令给浙闽沿海都司、卫所,加强巡防,尤其要保障海运航线安全。令海运协理衙门,督促各协办船队,完善自卫手段,必要时可请求附近卫所派兵船护航。此事,需形成定例。”
“是。”董伦记录下要点。
又有户部官员呈报开封府推广新治水法遇到阻力,当地一些乡绅耆老以“破坏风水”、“占用良田”为由,阻挠施工。
朱标并未动怒,而是仔细询问了工程规划、占地补偿以及与地方沟通的细节。随后批示:“水利兴修,利在千秋。然需体恤民情,耐心疏导。着河南布政使司、按察使司派员,会同工部所遣技术官员,实地核查,若工程确属合理,则对受损百姓予以足额补偿,并召集乡绅百姓,详释工程利弊,争取理解支持。若有无理阻挠、煽动民变者,则按律惩处,绝不姑息。”
这份批示,既坚持了原则,又体现了灵活性,恩威并施,让负责执行的官员有了明确的依据。
监国期间,朱标并非一味守成。他利用父皇不在京的机会,加快了一些已有共识但牵扯较多的制度改革步伐。例如,他推动完善了《海运管理总例》中关于船员保障、风险分摊的条款;督促工部加快了新式水车、水闸等技术在治河中的推广应用。这些举措,都是在朱元璋既定方针下的深化和细化,并未逾越监国权限,却有效地推动了新政的落地。
朝臣们发现,太子监国,虽少了几分洪武皇帝的雷霆万钧,却另有一种沉稳持重、条理分明的气度。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各方关系协调得当,令人信服。即便是那些原本对太子新政持保留态度的老臣,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储君确实具备治理国家的卓越才能。
北平城,已然在望。
朱元璋站在龙辇上,遥望着那座熟悉的北方雄城。这里,曾是他下令北伐、攻克元大都的荣耀之地,如今是他四子朱棣的镇守之所。城墙巍峨,旌旗招展,透着一股边塞特有的肃杀与雄浑。
“终于到了。”朱元璋深吸一口北地清冽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这里才刚刚开始。他要亲眼看看,这北疆的钢铁防线是否真的固若金汤,太子新政输送来的粮秣,是否真的化为了边军将士碗中的热饭、身上的暖衣,以及……守土开疆的勇气和力量。
圣驾抵达北平,燕王朱棣率北平行都司文武官员出城十里,跪迎圣驾。一场深入边塞肌理的巡视,即将拉开序幕。而远在金陵的朱标,依旧在文华殿的烛光下,默默地支撑着帝国的日常运转,等待着北方传来的消息。父子二人,一北一南,共同维系着这片庞大疆域的稳定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