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府书房,烛火摇曳,映照着吕本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面容。他手中捏着一封刚收到的、没有落款的短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短笺上的字迹他认得,是孔希学身边最信任的老仆所书,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
“事急矣,风骤雨狂,非一木可支。昔日之言,出于公心,然时移世易,不敢以私谊废公义。各自珍重,勿复牵连。”
没有问候,没有解释,只有冰冷的切割。
“出于公心……勿复牵连……”吕本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浑浊的老眼里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滔天的愤怒和彻骨的寒意。
他懂了。
孔家这是在告诉他:当初怂恿你(或默许你)行此险招,是为了“公心”(或许是打击东宫,或许是别的政治图谋),但现在事情眼看要败露,风浪太大,我孔家这棵大树不会为你这棵即将倾倒的朽木遮挡。过去的事,你知我知,但从此一刀两断,所有后果你吕本一力承担,休要攀扯我孔家半分!
什么圣贤后裔?什么道德楷模?不过是披着仁义外衣,行趋利避害之实的伪君子!需要时便鼓动你上前,事败时便第一时间撇清关系,甚至可能为了自保,反过来踩上一脚!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吕本强行咽了下去,胸口却如同被巨石堵住,闷痛难当。他想起当初孔希学那看似无意、实则句句引导的话语——“东宫势大,非社稷之福”、“皇后凤体牵动天下,若能……唉,只是妄念”、“吕公乃国戚,或可……”——如今回想,字字句句都充满了算计!
自己竟成了孔家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如今路不通,石子便要毫不留情地被丢弃!
巨大的恐惧和被背叛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吞噬。他知道,失去了孔家这道最后的、或许并不牢固的屏障,他吕本在太子朱标那张悄然收紧的大网面前,将更加孤立无援。
“好……好一个孔门!好一个圣贤之后!”吕本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如同夜枭。他猛地将短笺凑到烛火上,火焰瞬间吞噬了那冰冷的字句,化作一缕青烟。
他不能坐以待毙!孔家抛弃了他,他必须自己想办法!
斩断所有线索?花匠死了,香商也“病故”了,管事被送走了……还能斩断什么?女儿吕氏?不,那是他在宫中最后的耳目,也是维系与朱惘关系的纽带,动不得。
或许……只能从朱惘身上再想办法?让吕氏彻底取得朱惘的信任和庇护?可朱惘已经起疑,而且太子那边……
吕本脑中一片混乱,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四面八方都是巨浪,而唯一的“盟友”,却亲手凿穿了他的船底。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灭顶之灾,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他逼近。而曾经看似坚固的联盟,在真正的危机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他这棵“树”还未彻底倒下,孔家这群“猢狲”便已急不可耐地四散奔逃,生怕被牵连分毫。
这世道之凉薄,人心之险恶,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