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韩风没有贸然登门。他先去供销社,用粮票换了一小罐麦乳精和两包钙奶饼干,又去药房,凭着前世粗浅的医药知识和对关大爷症状(晕厥、体虚)的推测,买了些温和的补中益气丸和丹参片(包装普通)。东西不贵重,胜在实用。
下午,他拎着东西,敲响了关大爷那扇厚重的院门。
笃、笃、笃。
院内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咳嗽。
吱呀——
院门拉开一条缝。关大爷那张沟壑纵横、带着病容的脸露了出来,眼神浑浊而警惕,像一只守护巢穴的老兽。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身形佝偻。
“谁?”声音沙哑干涩。
“关大爷,是我,榆树胡同的韩风。”韩风脸上带着晚辈的恭敬笑容,“听说您身体不大舒服,给您带了点东西,看看您。”他举起手里的网兜。
关大爷浑浊的眼睛在韩风脸上和网兜上扫了扫,没什么表情,也没让开的意思,只是冷冷道:“用不着。我好着呢。”说着就要关门。
“关大爷!”韩风连忙伸手虚拦了一下,语气真诚,“就是点心意,不值什么钱。您一个人住,总有不方便的时候。东西我放门口?”他不想强人所难,但也不想就此放弃。
关大爷的动作顿住了,浑浊的眼睛盯着韩风看了几秒,似乎在审视他的意图。最终,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侧开半个身子,算是默许了韩风进去,但依旧没给好脸色。
小院不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青砖墁地,一棵老石榴树枝桠虬结。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典型的“一进”格局,虽然有些陈旧,但结构完好,透着旧日的体面。韩风心中暗赞,这院子若在几十年后,价值不可估量。
他将东西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关大爷自顾自在靠墙的藤椅上坐下,闭目养神,仿佛韩风不存在。
韩风也不在意,环顾四周。堂屋陈设简单,但靠墙的多宝阁上,随意摆放着几个瓶瓶罐罐,蒙着灰尘。以韩风如今的眼力,一眼就看出其中有个民国的粉彩小罐是真品,只是品相一般。墙角堆着些旧书报。
“关大爷,我看您院里那棵石榴树长得真好,就是有些枝子太密了,要不要我帮您修剪修剪?透透气,来年结果更多。”韩风主动找话,展现善意。
关大爷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用不着。我自己能行。”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男声:“关大爷!在家吗?我来看您啦!”
随着话音,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崭新蓝色工装(红星轧钢厂的标志)、笑容满面的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手里也拎着个网兜,里面是几个苹果和一瓶罐头。正是关大爷的邻居,轧钢厂的高级技工易中海,胡同里人称“易师傅”。
易师傅看到屋里的韩风,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和审视:“哟,小韩也在啊?真是巧了!你也来看关大爷?”
“易师傅。”韩风点点头,不卑不亢。
“哎呀,关大爷,您看您多有福气,街坊邻居都惦记着您!”易师傅热情地走上前,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挨着韩风带的东西,显得更丰盛。他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抹布,就要去擦多宝阁上的灰,“您这屋子啊,就是缺人拾掇!回头我让我家那口子过来,帮您好好打扫打扫!”
关大爷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易师傅那过于热情的脸和他伸向多宝阁的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声音依旧冷淡:“不用。我自己会弄。”
易师傅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瞧您说的,跟我还客气啥!远亲不如近邻嘛!您这身子骨,得好好养着。对了,街道王主任还托我问问您呢,关于您这房子…将来有啥想法没?您得早做打算啊,省得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他说这话时,眼神“不经意”地瞟了韩风一眼,意有所指。
韩风心中冷笑,易师傅的狐狸尾巴露得真快。他还没说话,关大爷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韩风立刻上前,轻轻拍着关大爷的背,顺手拿起桌上他带来的温水杯递过去:“关大爷,您慢点,喝口水顺顺。”
关大爷接过杯子,喝了几口,喘息稍平。他没看易师傅,只对韩风摆了摆手,声音疲惫:“我累了,要歇会儿。东西…谢谢了。” 这是下逐客令了。
易师傅碰了一鼻子灰,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强笑着:“那…那您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您!” 又瞪了韩风一眼,悻悻地走了。
韩风也告辞出来。走出院门,他听到胡同口树荫下,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正低声议论:
“…看见没?韩家小子也进去了…”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张婶说得没错,这小子邪性着呢!克完这个克那个,关大爷怕是要被他克着了…”
“…易师傅多好的人啊,热心肠…”
张婶虽然倒了,但她散布的谣言,像附骨之蛆,仍在阴暗的角落滋生。韩风眼神微冷,看来四合院的平静水面下,暗流汹涌。易师傅的觊觎,张婶阴魂不散的谣言,都是他需要面对的障碍。而关大爷那扇紧闭的心门,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