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阴影沉重地压在心头,韩风送走了依旧忧心忡忡的周晓白。他知道,安慰的话只能缓解一时,周副部长这柄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一个能稳住心神的地方。
他想到了关大爷。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如同胡同里的定海神针,总能在他迷茫时点醒一二。而且,陈雪茹的情报指向了西头,指向了金爷,关大爷无疑是最了解情况的人。
傍晚时分,韩风揣着心事,拎着一小包从陈记买的、关大爷爱吃的卤煮花生,熟门熟路地拐进了金爷小院隔壁那条更深的死胡同。关大爷家那扇油漆剥落的旧木门虚掩着。
“关大爷?”韩风轻轻叩门。
“进。”里面传来关大爷那特有的、沙哑低沉的声音。
推门进去,一股熟悉的旱烟味混合着中药味扑面而来。关大爷依旧坐在他那张小炕桌旁,就着昏暗的油灯,自己跟自己下着象棋。佝偻的身影在墙上投下巨大的、摇晃的影子。
“风小子?稀客啊。”关大爷眼皮都没抬,吧嗒了一口旱烟,慢悠悠地挪了一步“车”。
“给您带了点下酒菜。”韩风把卤煮花生放在炕桌上,拉了张小马扎坐下。昏暗的光线下,他注意到关大爷的脸色似乎比前些日子更灰败了些,浑浊的眼睛里也少了点神采。
“嗯,有心了。”关大爷这才撩起眼皮看了韩风一眼,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怎么?遇上坎儿了?脸拉得跟苦瓜似的。”
韩风苦笑一下,没直接提周晓白父亲的事,而是顺着陈雪茹的情报说:“大爷,是有点事想跟您打听。听说…最近‘穿皮鞋’的(便衣),在西头这片转悠得挺勤?好像在打听前清那些老人的事儿…还有那些‘老物件’的去向?”
关大爷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晦暗。他沉默了几秒,又吧嗒了一口烟,才缓缓开口,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嗯…是有这么回事。风紧…浪大啊。” 他没有否认,印证了陈雪茹的情报。
“那…金爷那边?”韩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金爷的小院就在西头最深处!那些“老物件”…金爷给他的那些东西,源头就在这里!
“老家伙?”关大爷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望向隔壁那死寂的院子,“他精着呢。他那院子,现在…哼,就是口活棺材。谁进去,谁沾一身晦气。那些穿皮鞋的,绕着走都嫌晦气,更别说进去查了。”
活棺材?晦气?韩风立刻明白了。金爷是在装死!用他那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状态,把自己变成一个不祥的象征,一个无人愿意靠近、无人愿意招惹的“瘟神”!这是最原始也最有效的自保!那些调查人员,就算接到命令,面对一个随时可能咽气的孤寡老人,一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活棺材”,恐怕也会心生忌惮,草草了事。毕竟,谁也不想在这种敏感时期,惹上“逼死老人”的麻烦。
关大爷的话,让韩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金爷暂时安全,就意味着他给韩风的那些“馈赠”,在源头上暂时切断了线索。
“至于你弄的那些‘破烂’…”关大爷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韩风脸上,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锐利,他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棋盘,发出笃笃的轻响,“藏好了!就当没那回事!天塌下来,也当不知道!”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凝重,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风小子,记住了,心定,风就定!甭管外面刮多大的妖风,只要你心里不乱,稳得住,这风…它就刮不倒你!该吃吃,该睡睡,该糊盒子糊盒子!就当啥都没发生!明白吗?”
心定,风就定!
这五个字,如同醍醐灌顶,又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扎进了韩风纷乱的心湖!关大爷没有给他具体的解决方案,却给了他最根本的应对之道——以不变应万变,用绝对的镇定来对抗外界的狂风骤浪!慌乱和恐惧,只会自乱阵脚,暴露破绽!
韩风只觉得心头一松,一直紧绷的神经仿佛找到了支撑点。他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大爷,我记住了!心定,风就定!”
看着韩风领悟的眼神,关大爷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他不再说话,重新将注意力投回棋盘,吧嗒着旱烟,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跃着,映照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庞和少年沉稳下来的眼神。一老一少,在寂静的小屋里,共享着这份无声的默契和力量。
胡同深处,金爷那死寂的小院里,今夜似乎比往日更加安静。几片枯叶被寒风卷起,打着旋儿落在紧闭的门板上,又悄然滑落。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散发着一种彻底的、与世隔绝的沉寂。
韩风离开关大爷家时,脚步沉稳了许多。他回头望了一眼金爷那漆黑一片、如同坟墓般的小院,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那块冰凉沉重的陨铁牌。
风浪依旧在,但心中,已有了压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