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边境交流区边缘的废弃石窟群深处,那短暂而剧烈的能量波动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感,混合着岩壁被无形力量炙烤后散发的微弱土腥气。晶石灯的光芒不再稳定,时而黯淡,时而闪烁,映照着一张张惊魂未定的面孔。
墨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方才那震撼的一幕中定下心神。他目光扫过蜷缩在地、仍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两名特殊“载体”学员,最后落在被自己以银针暂时稳定下来的李三身上。李三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呼吸虽渐趋平稳,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以及他无意识间攥紧、指节发白的拳头,都显示其意识深处仍在经历着剧烈的风暴。那枚紧握在他手中的晶片,蓝光虽不再刺目,却依旧以远超平常的频率明灭不定,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脏。
“记录。”墨衡的声音在寂静的石窟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所有人,尽可能回忆并描述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受,任何细节都不要遗漏。”
他首先看向那两名刚刚缓过气来的“载体”学员。其中一人,面色苍白,声音带着颤抖:“像…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猛地刺进脑袋里…然后是一片混乱的光和声音,什么都分辨不清,只有…只有一种要被撕碎的感觉…”另一人补充道,眼神中还残留着恐惧:“我好像…听到了一声警告,很短促,很冰冷…像是‘过载’、‘中断’之类的词…”
墨衡默默点头,这与能量冲击直接作用于敏感意识层面的表现相符,属于相对表层的感官过载和系统保护性警告。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李三身上。李三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音节,随后,几个破碎的词语断断续续地逸出:“坐标…偏移…协议…排斥…底层…隔离…” 声音虽轻,却像重锤敲在墨衡心上。这些词汇,远非简单的感官描述,它们指向了更深层的、涉及系统规则与权限的核心冲突。
与此同时,石岳——那位对现有技术体系存疑、却对探测极为精通的年轻匠人——已经带着改进型的探测装置,对谐振腔室及周边区域进行了初步扫描。他快步走回,手中拿着刚刚绘录下数据的皮纸,脸色凝重。
“墨师,能量强度峰值…达到了我们以往记录最高值的五倍以上。”石岳的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干涩,“而且谐波成分极其复杂,至少有七种此前从未识别出的频率叠加。更奇怪的是…”他顿了顿,指向谐振腔室的方向,“那岩壁的温度,比周围平均高出了约零点三度,并且…探测显示其内部的能量场强度,仍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攀升。”
墨衡接过皮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记录的能量波形和温度曲线。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皮纸边缘,脑海中飞速整合着所有信息:李三意识层面的核心概念冲突、载体学员的感官过载、能量强度的异常飙升、复杂谐波、以及…岩壁温度的异常升高和能量场的持续增强。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能量爆发…”墨衡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更像是一次…有特定目标的‘唤醒’或‘验证’。这处石窟,这片谐振腔室,恐怕并非天然形成如此简单。它可能是一处古代预设的设施,功能…或与感知、引导、甚至存储某种特定的能量有关。”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学员,“而我们今晚的实验,尤其是那瞬间产生的电火花,可能恰好提供了某种…‘钥匙’,或者‘信号’,加速了它的‘苏醒’进程。”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众人的脊背。古代设施?苏醒?这意味着他们并非偶然发现了一处奇特的自然地貌,而是闯入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沉寂了不知多?°岁月的古老系统之中。
就在墨衡组织众人更系统地记录感知差异,并安排石岳继续监测能量场和岩壁温度变化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混在学员中的赵三,借着整理器材的掩护,迅速在一块特制的薄绢上,以密写药水记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能量异常的精确时间、李三的呓语内容、谐振腔室的温度异常参数、以及墨衡关于“古代预设设施”的推测。完成之后,他若无其事地将薄绢塞入怀中一个隐藏的夹层,准备寻找下一个传递机会。
几乎在同一片夜空下,远在贺兰山北麓的秘密监测点内,负责记录的人员看着仪器上刚刚绘制出的最新波形图,眉头紧锁。他对比了之前的记录,确认无误后,立刻草拟了一份加密急报。波形图清晰地显示,那股周期性的能量波动,间隔时间已从之前的七日,显着缩短至了五日。并且,波动的基底强度,依旧保持着持续而稳定的攀升趋势。深埋于地下的某种异常,正在加速活跃。
……
汴京,新成立的科技监衙署内,灯火通明。
监正徐若清坐在宽大的公案后,面色沉静如水。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由太学算学博士加急送来的鉴定文书。文书上,对边境密报中抄录的那些由李三无意识书写的、扭曲的拉丁字母与数学符号,给出了明确的判定:“…其形虽异,其理至深,结构严谨,逻辑自洽,确系一门高深之算学体系无疑,非胡编乱造所能及。”
这份权威鉴定,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徐若清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墨衡那边,果然不仅仅是在研究一些奇技淫巧,他们接触到的,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自成体系的 knowledge system。这已经超出了“异常现象”的范畴,触及到了“异端知识”的层面。
他沉吟片刻,提起朱笔,在一份调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增派三组精干人员,即刻前往边境交流区。一组加强对外围的监控,特别是对墨衡及其核心学员的动向;一组设法渗透,尽可能获取更多关于那些‘异域符号’的信息;第三组,协同技术勘验案,对这些符号的潜在含义及应用可能性,进行深度解析与评估。”他顿了顿,补充道,“告诉下面的人,行事需隐秘,但眼光要放亮。此事…关乎国本。”
命令被迅速封装,由亲信以最快速度送出。科技监这部新生的机器,开始更高效地运转起来,将其触角向着边境那片逐渐沸腾的漩涡中心,更深入地延伸过去。
……
边境石窟,地下学院临时划出的“书房”内。
油灯如豆,将墨衡伏案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摇曳不定。暂时安抚了学员,安排了警戒与监测之后,他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他的面前,摊开着几卷他随身携带的、最为古老的墨家典籍抄本。这些抄本年代久远,纸页泛黄发脆,上面记载的多是战国时期墨家祖师及其弟子们关于自然现象的观察和思考,许多内容甚至被视为荒诞不经的传说。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一行行古老的篆文,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能量谐振、李三的意识冲突、谐振腔室的异常升温、以及那个关于“古代预设设施”的大胆推测…种种迹象,似乎都在指向某个被历史尘埃掩埋的真相。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段看似不起眼的记载上停住了。
“…昔者,祖师游于秦陇,见大山崩而地脉动,有声如雷,自地底出,三日不绝。当地土人言,此乃‘地肺’呼吸,古之有载,谓之地脉共振。有智者,依山势凿穴,布以金石,可导其气,平其波,谓之‘镇脉法’…”
地脉共振!镇脉法!
墨衡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几乎为之一滞。这段?述,与他们在贺兰山监测到的周期性能量波动,与这处具有奇特谐振特性、甚至能因外界刺激而产生温度变化和能量场增强的石窟群,何其相似!难道说,早在战国时期,墨家祖师就已经接触过,甚至深入研究过类似的现象?而这“镇脉法”,这依山势凿穴、布以金石以疏导、平息地脉之气的手段…是否指的就是类似这片石窟群的古代设施?这片他们如今栖身、研究的地下空间,其最初的开凿者,或许就是那些掌握了“镇脉法”的古代智者?
一股混合着激动与沉重的心情涌上墨衡心头。激动的是,他们可能并非是在完全未知的黑暗中摸索,先人的智慧早已留下了线索,证明这条路并非虚无缥缈;沉重的是,抄本后续的内容却因年代久远而残缺不全,只零星提到“其法甚秘,非巨子不传”、“后世失其详,唯余片语”等字句。
连墨家自身都“失其详”的古老秘法,其真正的面目、其运作的原理、其可能蕴含的风险,恐怕都远超他们目前的想象。这片石窟,若真是古代“镇脉”设施,那么它当年成功“镇”住了什么?是平息了狂暴的地脉能量,还是…封印了某种更为可怕的存在?亦或者,在漫长的岁月变迁后,这设施本身的状态已经发生了变化,从“镇脉”变成了某种…“聚能”或“共鸣”的节点?它如今被“唤醒”,带来的究竟是解决问题的契机,还是引爆更大危机的导火索?
油灯的火苗微微摇曳,将墨衡沉思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与千百年前那些在此勘测地脉、布设金石的古之智者身影悄然重叠。山雨未歇,风势更急。而古老的回音,正从历史的深处幽幽传来,提醒着后来者,他们踏上的,可能是一条早已布满前人足迹与警示,却依旧迷雾重重、吉凶未卜的道路。
他轻轻合上古籍抄本,目光透过石壁上开凿出的透气孔,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贺兰山的方向,一片寂静,但那寂静之下,似乎正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科技监的监控、西夏方面的动向、李三不稳定的意识、以及这正在“苏醒”的古代设施…所有的线索,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向着这片边境之地汇聚而来。
风暴,似乎真的要来了。而他们,正处在风暴眼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