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的晨曦，与人间的不同，没有金辉万道，只有一片朦胧而广袤的紫霭，自远山与旷野间缓缓升腾，将魔宫巍峨的轮廓晕染得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温柔的神秘。殿外高台，风声猎猎，吹拂着三人的衣袂，也吹拂着一段复杂时光的终结。
云昭立于高台边缘，眺望着这片她曾视为禁忌之地的疆域，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她以为重生后的道路注定是孤身一人的复仇与挣扎，却未曾想，会在这魔域深处，寻回失落的心意，并结下意想不到的盟约。
墨渊还是一身玄衣，懒洋洋地靠在一根石柱上，唇角噙着一贯的、略带玩味的笑意，仿佛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争夺与舍身护她的深情，都不过是浮云过眼。唯有那双深邃的魔瞳，在掠过云昭与她身旁那道白色身影时，会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微光。
“看来，我这魔域是留不住你了。”墨渊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慵懒腔调，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云昭转过身，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墨渊，谢谢你。不只是谢你此次的庇护，更谢你……前世今生，都看得最明白。”
墨渊轻笑一声，摆了摆手，姿态洒脱至极。“客套话就免了。我墨渊做事，向来只凭心意。护着你，是我愿意；与你结盟，是我觉得有趣。”他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立于云昭身侧的谢无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认真的挑衅，“谢无妄，人我现在可是完好无损地交还给你了。若再有下次，让她受半分委屈，我这魔域的大门，可随时为她敞开。”
谢无妄今日未着仙尊的繁复礼服，仅一袭素白长衫，清俊依旧，但周身那冰封千里的气息却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温和与坚定。他迎上墨渊的目光，没有往日的剑拔弩张，只是郑重地、如同许下诺言般回应：“你不会再有那个机会。”
这是一句承诺，更是一种宣告。云昭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力量，心下一片安定。
墨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枚不过掌心大小的玄色令牌。令牌非金非木，触手温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魔族符文，中心一点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隐隐散发着本源的能量波动。
“拿着，”他将令牌抛给云昭，“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别多想。”他语气随意，眼神却透着认真，“此乃我魔族客卿令，持此令者，如我亲临。魔域三十六部，见此令皆需听你调遣。此去前路未必平坦，多一份力量，总不是坏事。”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而且，这里面的本源魔气，或许能与你体内那东西产生共鸣，帮你……找到真正的自己。”
云昭握住令牌，那温凉的触感似乎能直抵灵魂深处，她体内那沉寂的灵族至宝，竟真的轻微颤动了一下。她心中凛然，明白墨渊所赠，远非一道护身符那么简单。她郑重收下，颔首道：“此情，我记下了。”
告别的话已无需多言。云昭与谢无妄相视一眼，默契地转身。
谢无妄并未召来祥云仙驾，只是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云昭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与前世记忆中那永远冰冷疏离的触感截然不同。云昭微微一笑，将手指嵌入他的指缝，十指紧扣。
两道身影，一白一素，自魔宫高台之上翩然跃下，如同投入紫色云海的两只飞鸟，转眼间便化作天际的两个小点。
墨渊独立高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缓缓敛去。深邃的眼底，是一片望不见底的复杂情绪，有释然，有祝福，也有一闪而过的、无人得见的寂寥。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猎猎作响，更显身形孤绝。他久久伫立，直至天光完全放亮，紫霭散尽，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里：“云昭，保重。”
……
离开魔域边界，外界熟悉的灵气扑面而来。云昭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力量的流转，与前世的纯粹仙灵之力不同，如今她的力量核心，是那神秘的灵族至宝，其中似乎还融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来自墨渊令牌的魔族本源，三者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云昭侧头问身旁的人，语气轻松。不再是需要仰望的师尊，而是可以并肩商议的道侣，这种感觉让她无比自在。
谢无妄紧握着她的手，目光投向远方云海，眼神锐利而清醒。“玄石老谋深算，仙门如今恐怕已是龙潭虎穴。我们需暂且隐匿行踪，寻一处安全之地，助你完全掌控体内之力，并从长计议。”
他的思路清晰而冷静，不再是那个因心魔而偏执疯狂的仙尊，变回了那个算无遗策的领导者，但这一次，他的所有计划里，都将云昭放在了最核心的位置。
“好。”云昭点头，完全赞同。实力的确是一切的基础。她想起第五卷秘境中与前世本体的共鸣，隐隐感觉，彻底融合两世力量的关键，或许就在眼前。
他们掠过一片人族城镇的上空，下方炊烟袅袅，市井喧嚣隐约可闻，充满了平凡的生机。
谢无妄看着下方景象，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昭昭，前世我……”
“都过去了。”云昭打断他，用力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笑容明媚，如同冲破阴霾的阳光，“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前世你欠我的，今生用一辈子来还，好不好？”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狡黠的调侃，彻底驱散了最后一点阴霾。
谢无妄凝视着她灿烂的笑颜，冰封的心湖仿佛被彻底注入暖流，他唇角勾起一抹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郑重应道：“好。一辈子。”
两人一路低语，规划着接下来的路线，气氛温馨而宁静。他们都刻意忽略了仙门可能有的反应，享受着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时光。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
正当他们准备加速，远离这片区域时，天际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声。并非一道，而是成百上千道，从四面八方而来。
云昭疑惑地抬头望去，只见晴朗的天空中，无数闪烁着白色灵光的符鸟，如同被惊起的鸟群，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穿梭云层，飞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那景象，蔚为壮观，却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肃杀之气。
“是仙门的‘万里传讯符’？”云昭认出此物，心头莫名一跳。如此大规模、高频率地释放传讯符，必定是仙门有极其重大的宣告。
谢无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比云昭更了解仙门的运作机制。他抬手，一股柔和的仙力如同丝线般探出，精准地捕获了一只恰好从他们附近飞过的符鸟。
那符鸟在他掌心化为一道光幕，光幕上，文字与图像清晰地显现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栩栩如生的画像——正是云昭如今的面容，眉眼神情，分毫不差！画像中的她，眼神被刻意渲染得带着几分冰冷与邪气。
画像之下，是一排排散发着威严与杀气的金色大字，如同烙印般灼烧着观者的眼睛：
【仙门诛魔令】
今有灵族余孽云昭，窃据仙宝，勾结魔尊墨渊，惑乱仙纲，叛出师门，更于魔域行悖逆之事，证据确凿。其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
此獠实乃三界之大患，仙道之公敌！今特颁此令，三界修士，无论仙、凡、妖，见之格杀勿论！取其首级或生擒献上者，赏极品仙灵石万颗，赐仙宫秘藏功法一部！】
窝藏包庇者，与之同罪！】
诛魔令的末尾，赫然盖着仙门最高权力的印鉴——那纹路，云昭与谢无妄都再熟悉不过，正是出自玄石长老一脉！
光幕在释放完信息后，消散在空气中。周围一片死寂，只有风声依旧，却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云昭怔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赤裸裸的、来自整个曾经信仰和守护的世界的恶意以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依旧难以言喻。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弟子或需要被争夺的女子，而是成了三界通缉的“魔头”。赏格之丰厚，足以让任何修士为之疯狂。从这一刻起，整个世界，都可能成为她的敌人。
谢无妄的手瞬间收紧，将她的指尖牢牢包裹，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力量。他周身原本温和下来的气息骤然变得冰冷锐利，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机。玄石此举，是要将云昭彻底逼上绝路！
云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她抬起头，望向谢无妄，眼中最初的震惊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与冷冽。她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却不是推开，而是反手与他再次紧紧交握，力量大得指节都有些泛白。
“看到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清晰地划破紧张的空气，“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正道’。”
她的目光从谢无妄脸上移开，再次投向遥远的天际，那里还有无数的符鸟正在飞散，如同撒向人间的死亡请柬。阳光落在她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
末了，她微微侧首，对着身旁与她命运与共的男人，唇角勾起一抹混合着冷嘲与决绝的弧度，轻声道：
“这天下，容不下我了。”
“那我们……便反了这天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