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化不开。
云昭坐在窗边，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银边。明日，她便要离开这栖云巅，前往那片被视为禁忌与混乱之地的魔域。
桌上是早已收拾好的简单行囊，一旁，静静放着那枚谢无妄给她的弟子令牌。指尖抚过冰凉的玉质令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特有的清寒剑气。这剑气，曾是她前世的梦魇，今生初时只觉得讽刺与警惕，可如今……心底却泛起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细密而复杂的情绪。
她需要整理思绪，思考接下来的道路。心魔幻境中看到的景象，那个为她白头、为她逆天而行的谢无妄，与记忆中亲手将她送上祭坛的仙尊形象剧烈冲突，几乎要将她撕裂。恨吗？似乎不像从前那般纯粹了。原谅？那前世剜心之痛，苍生背弃之苦，又岂是轻易能揭过的？
她烦躁地闭上眼。罢了，此去魔域，一是为寻稳定心魔的药引，二是与墨渊结盟，查明真相。至于与谢无妄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或许暂时的分离，对彼此都是冷静的机会。
夜更深了，窗外竟悄然飘起了细雪。这是栖云巅罕见的景致，灵力充沛的仙山，四季常春，除非……主人的心境引动了天地灵机。
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寒意从窗外渗透进来。
云昭心有所感，缓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只见院中那棵千年古松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静立于风雪之中。正是谢无妄。
他没有撑起灵力护罩，任由漫天雪花落在他的发梢、肩头，墨色的长发已染上点点白霜，挺拔的身姿在雪夜中凝固得像一尊了无生气的玉雕。月光与雪光交织，映照着他俊美无俦却毫无血色的侧脸，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窗口的方向，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克制与……哀恸。
他就这样站着，不知站了多久，仿佛要站成另一个永恒。
云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以为经过心魔幻境那一幕，自己已能承受他带来的冲击，可亲眼见到他这般模样，那份视觉的震撼与心灵的悸动，远超任何幻象。
他是在后悔吗？后悔放她走？还是……在害怕？害怕她这一去，便如前世一般，再无归期？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想推门出去，想问问他，究竟还要这般折磨自己到几时。可脚步刚一动，又硬生生顿住。出去又能说什么？安慰他？他们之间，横亘着前世今生，岂是三言两语能化解的。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之际，院中的谢无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身影微动，下一瞬，便已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与她仅一窗之隔。
他身上带着凛冽的寒气，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长长的睫毛上也缀着细小的冰晶。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山万水。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却非金非玉，通体流淌着一层朦胧而柔和的光华，核心处一点氤氲紫气，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强大剑意与……生命气息。
“此物，你带着。”他的声音因长久的沉默和寒气侵袭而带着一丝沙哑。
云昭没有接，只是看着他：“这是什么？”
“同心契。”他答得简短，目光依旧锁着她，不容她闪躲，“非是羁绊，而是护身之物。它乃我半颗剑心所化，危难时可自主护主，能挡仙帝境下全力一击。若……若你受伤，它会将伤害转嫁于我身，你……可无恙。”
半颗剑心！
云昭瞳孔骤缩。剑心对于剑修而言，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根本！修为可重修，法宝可再炼，剑心若有损，大道几乎断绝！他竟将自己半颗剑心剥离出来，炼成这所谓的“护身之物”？
这哪里是玉佩，这分明是他将自己的半条命、半条仙途，赤裸裸地捧到了她面前！
前世他给她的是穿心一剑，今生，他给的竟是半颗剑心？
巨大的荒谬感与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云昭的心防。她猛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谢无妄！你疯了？！拿走！我不要！”
她不能要！这代价太大了，她还不起，也不想欠下如此深重的情债！
见她抗拒，谢无妄眼中那强行维持的平静终于破裂，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慌乱。他不再多言，直接出手如电，指尖凝聚着一点柔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将那枚“同心契”轻轻系在了云昭的左手腕间。
玉佩触腕温凉，那光华仿佛有生命般，迅速融入她的肌肤，化作一道浅淡的银色印记，旋即隐没不见，只留下一丝与他同源的血脉相连般的微弱感应。
“此契已种下，除非我身死道消，否则无法解除。”他收回手，指尖在她腕间一触即分，带着冰雪的凉意。他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昭昭……此去，保重。”
说完，他竟不再停留，身影化作一道清冷的剑光，融入漫天风雪之中，消失不见。仿佛多留一刻，那强行筑起的堤坝就会彻底崩溃。
院子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风雪，以及那棵古松下他站立过的、尚未被新雪覆盖的足迹。
云昭怔怔地站在原地，左手腕间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凉触感，而那股与他性命交修的微弱感应，却像一道温暖的烙印，深深刻入了她的灵魂。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那已看不见的印记，心绪如这漫天飞雪，乱成一团。
恨吗？怨吗？
似乎都在这半颗剑心面前，变得苍白而无力。他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从前世“杀她”到今生“替她死”的彻底转变。这不是补偿，这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赎罪与守护。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乱，这么……不安？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谢无妄的状态显然不对，剥离半颗剑心，对他的修为和心神绝对是重创，加之他本就心魔深重……她不敢细想下去。
魔域之行，已势在必行。只有尽快找到药引，才能稳住他的情况，也才能……理清他们之间这团乱麻。
云昭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却隔绝不了心底的波澜。她走到榻边，和衣躺下，手腕上那无形的烙印微微发热，提醒着她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意。
夜色渐褪，天光将明。
就在云昭意识朦胧，即将入睡之际，腕间那“同心契”的烙印，毫无征兆地、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冲击着它与谢无妄之间的生命链接！
云昭瞬间惊醒，猛地坐起身，捂住了手腕，脸色骤变。
怎么回事？！
他那边……出了什么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