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宫的日子，像一碗被不断注入清水的好茶，日渐寡淡，直至索然无味。
云昭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棵千年不动的聚灵古木，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玉髓窗台上轻叩。来到这里已有些时日，谢无妄所谓的“亲自教导”，与其说是传授，不如说是一场密不透风的囚禁。他为她规划好了一切，从每日吐纳的时辰，到灵力运转的周天，事无巨细，不容丝毫差错。任何带有潜在风险的术法演练都被禁止，甚至连与外界传讯的玉符，都被他以“防止心绪杂乱”为由，设下了禁制。
她像一件被供奉在神龛之上的易碎品，被精心擦拭，被严密看守，却唯独失去了触碰外界、甚至呼吸自由空气的权利。压抑感如同无形的蛛网，一层层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林薇薇那带着明显嫉恨的嘲讽言犹在耳：“师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师尊如此‘贴身’照料，可要当心，别被这福气……压垮了才是。”
那不是福气，是枷锁。一副以关心为名，由心魔铸就的枷锁。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谢无妄的心魔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她必须知道那岩浆究竟沸腾到了何种地步，是即将平息，还是一触即发。唯有知晓其危险的程度，她才能决定，是远离，还是……将其引爆，以求新生。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型。
她要亲自去试探，去触碰那深不见底的疯魔。
翌日，云昭在完成晨课後，主动寻到了在静室打坐的谢无妄。他周身灵气氤氲，面容平静，仿佛昨日那个在大比之上悍然出手的失控者只是幻影。
“师尊。”她垂首，声音恭敬，“弟子近日修炼‘流光步’，于‘虚实相生’一处总觉滞涩，听闻后山‘风回谷’中气流奇特，最是磨练身法，恳请师尊准许弟子前往历练半日。”
她刻意选择了“风回谷”。那里地势复杂，气流紊乱，确实是修炼身法的好去处，但也偶有低阶妖兽出没，足以构成一些“恰到好处”的麻烦。
谢无妄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的重量。静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有檀香袅袅。
“流光步重在悟性，非外力可强求。”他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你若觉得滞涩，便在此处演练十遍，我为你解惑。”
果然。他拒绝任何她可能脱离他视线掌控的请求。
云昭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与倔强：“弟子明白了。只是……闭门造车，终非正道。师尊曾言，剑需开刃，方能锋利。弟子……只是想为手中的剑，寻一块磨刀石。”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上他的视线。
谢无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的话，戳中了他某些不愿提及的过往，也触动了他作为师者理应认同的道理。他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松了口：“准。限你两个时辰。将此玉符带在身上，若有危险，即刻捏碎。”
一枚温润的灵玉飞入云昭手中。这既是护身符，也是定位器。
“谢师尊。”云昭恭敬行礼，转身退出静室。在背对他的那一刻，她眼底的恭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的决然。
计划，开始了。
风回谷内，乱流如刀，卷起地上的枯枝碎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云昭依计在其中穿梭，将“流光步”施展到极致，身影如鬼魅，在错综复杂的气流与嶙峋怪石间闪转腾挪。
她并非真的来修炼，而是在精心挑选“舞台”。终于，在一处僻静的断崖下，她找到了理想的地点——这里足够隐蔽，远离寻常路径，但又恰好在他玉符感应的边缘。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昭耐心等待着。她需要制造一场“意外”，一场足以惊动他，却又不会真正危及自身性命的意外。
终于，一股带着腥风的妖气，出现在她的感知边缘。是一头“幽影狼”，相当于筑基后期的实力，速度极快，爪牙锋利，正合适。
就是现在！
云昭眸光一凝，故意在施展步法时，卖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破绽，让身形微微一滞。同时，她暗中将一缕精纯的灵族气息（这是她重生后发现自己仍能调动的一丝本源之力）释放出去。这气息对妖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嗷呜——！”
幽影狼猩红的双目瞬间锁定云昭，低吼一声，化作一道黑色闪电扑来！速度之快，远超云昭预估。
云昭心头一紧，立刻全力施展流光步躲避。兽爪带着腥风擦过她的衣袖，留下几道裂痕。她且战且退，按照预想的方向，将幽影狼引向断崖下的死角。
场面一时间看起来凶险万分。云昭衣裙被凌厉的爪风撕开几处，发丝也有些散乱，她在狭窄的空间内艰难闪避，仿佛下一刻就要葬身狼吻。
是时候了！
她看准一个机会，假意被一块石头绊倒，惊叫一声，手中的玉符却并未捏碎，只是任由它脱手掉落在地。她赌的，就是谢无妄绝不会仅仅依赖这枚玉符！他必然分出了一缕神念，时刻关注着她的状态。
就在幽影狼凌空扑下，血盆大口即将触及她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孽畜！敢尔！”
一声蕴含着滔天怒意与惊恐的暴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整个风回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一道无法形容的恐怖剑气，撕裂空间，后发先至！那剑气并非针对幽影狼，而是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直接将那头凶悍的妖兽在半空中碾成了齑粉，连一滴血、一根毛发都未曾留下，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狂暴的灵气乱流席卷开来，将地面的碎石都震成齑粉。
云昭被这股气浪推得向后踉跄几步，还未站稳，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便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抬起头，撞进一双猩红的眼眸里。
谢无妄就站在她面前，不再是那个高踞云端的仙尊。他墨发微乱，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周身的灵力因情绪激荡而失控地外溢，形成肉眼可见的波纹。他脸上毫无血色，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里，此刻翻涌着的是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恐慌与未散的暴戾。
他看着她，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破碎的幻影。
“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威胁，“你若再敢……”
他的话没有说完
......
但那未尽的余音，和他此刻死死锁定她的、如同濒危凶兽般的眼神，比任何完整的威胁都更让人心悸。
云昭的心，在这一刻，猛地沉了下去。
她试探出了结果。
这疯魔，深不见底。
而她，似乎……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