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模式的风,裹挟着“先进”、“长远”、“圆融”的诱人标签,迅速吹遍了天庭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吹到了雷部小仙女云芷的耳中。
与许多被那华丽辞藻和美好许诺所吸引、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的年轻仙官不同,云芷在初步了解了西方那套体系后,心中涌起的是一种更深的、近乎本能的忧虑。这种忧虑,源于她亲眼所见的鹿力大仙之死,源于文渊仙官的疯狂,源于雷部同僚们在“福报”下的麻木与造假,更源于她内心深处那份对“何为正道”的朴素坚持。
她无法理解,为何那么多同僚会对这种将自身命运完全绑定于外来轮回体系、将神圣信仰置于交易天平上的做法趋之若鹜。难道过去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为了所谓的“效率”和“稳定”,就可以放弃仙道逍遥的本心,去拥抱另一种形式的、可能更为精密的束缚?
这种沉重的忧虑和不解,促使她再次来到了那片似乎永远与世无争的御马监云海草场,寻找那位总能以独特视角点破迷障的躺平仙尊。
她找到躺平仙尊时,他正悠闲地给一匹最为神骏的雪白天马梳理着鬃毛,动作舒缓,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进行某种与天地共鸣的修行。那天马眯着眼,发出舒适的响鼻声,尾巴悠闲地甩动着。
“仙尊,”云芷行了一礼,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西方此法定然包藏祸心!可如今为何有如此多同僚,甚至一些前辈,都对其推崇备至,趋之若鹜?晚辈实在不解!”
躺平仙尊闻言,手上梳理的动作未停,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意味悠长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洞悉世情的嘲讽与无奈。
“小云芷啊,”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如同脚下流淌的云海,“你这问题,就好比问那饥肠辘辘的难民,为何会去抢那看似光鲜、实则发了霉的馒头。”
他终于停下动作,拍了拍天马的脖颈,那匹天马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开了。躺平仙尊这才转过身,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清亮如古井的眼眸看向云芷。
“陈卷那小子的猛药,方子太烈,把大家的肠胃都吃坏了,疼得嗷嗷叫。”他比喻道,“如今突然看到一碗端上来的、闻起来似乎香甜、还裹了层蜜糖的汤药,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去细辨这里面是不是掺了黄连、甚至更毒的玩意?只以为是救命的良方,自然就扑上去了。”
他踱步到草场边缘,望着下方翻涌的云海,语气带着一丝看透的悲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此乃常情。他们并非看不清,而是……不敢看清,也不愿看清。看清了,就意味着连这点虚假的希望都没了。”
他顿了顿,具体点评起西方那套模式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劳什子‘福报轮回’,听着玄乎,说白了,不过是把眼前看得见的鞭子,换成了来世看不见、摸不着却更沉重的枷锁。让你这辈子替他卖命不够,还得惦记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继续给他当牛做马,永无出头之日!这等算计,何其精妙,又何其……下作!”
“还有那‘香火变现’,”他嗤笑更甚,“更是等而下之!把神仙当成了什么?街头叫卖的贩夫走卒?还是那凡间戏台上等着看客打赏的伶人?连最后一点脸面和超脱都不要了!如此作为,与魔何异?只怕时日一长,吸纳的愿力不再纯净,反而杂念丛生,污秽不堪,届时引动的,就不知是何等劫数了!”
他总结道,目光扫过云芷,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说到底,小云芷,无论是陈卷那小子执着于‘有为而治’,试图用一套框框把万物都框死;还是西方这帮人玩弄‘精密操控’,想把众生世世代代都攥在手心。其根子上,都是‘外求’之法!他们都试图用一套自以为是的、固定的法则,去强行规范、去定义那活生生的、千变万化的万物与万灵!却偏偏忘了,我辈修仙,求的是‘道法自然’,求的是内心的圆满与天地的大和谐!真正的逍遥与长生,在于此心与此道的契合,在于顺势而为,在于阴阳平衡,岂是外在的几分积分、几点福报所能定义和赐予的?”
他看着云芷若有所悟的神情,语气又恢复了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戏谑的超然:“让他们闹去吧,吵去吧。这仙界啊,有时候病得重些,陷得深些,反而能让人更清楚地看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什么才是值得坚守的根基。”
他弯下腰,随手拔起一根在云海缝隙中顽强生长的、看似普通的碧绿仙草,递给云芷:“瞧瞧,它不争不抢,顺应这天光云影,自得其乐,内蕴的生机却比那些被催生的灵草还要绵长。咱们呐,接着看戏,顺便……就像照料这草一样,种种咱们自己的‘心田’,静待云开月明。”
他所指的“心田”,自然是那正在悄然扩散的、关于“回归本心”、“道法自然”的理念种子。在西方模式带来的喧嚣与躁动中,他和他所代表的另一种可能性,正以一种看似消极、实则蕴含着大智慧的姿态,静观其变,等待着真正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