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彰显天庭气度与好客之道,一场极尽奢华的仙宴在瑶池仙境举行。琉璃为地,白玉为栏,蟠桃、火枣、交梨、碧藕等世间罕见的灵根仙果摆满了珊瑚案几,琼浆玉液由仙女纤手不断斟满琉璃盏。仙乐缥缈,来自各部的绝色仙女舒展长袖,跳着传承自上古的霓裳羽衣舞,曼妙舞姿引人入胜。
玉帝、王母端坐主位,面带雍容微笑,与迦叶尊者高谈阔论,从混元道果谈到般若真空,气氛看似一派祥和融洽,宾主尽欢。众仙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似乎都已将月老殿的风波与下界的魔笔之乱暂时抛诸脑后。
陈卷作为效能总顾问,座位被安排在仅次于三清四御等顶级尊神之后,与各部主官同列。他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仙友的敬酒与攀谈,但心神却始终有一部分萦绕在系统后台那些不和谐的数据流,以及蟠桃园方案那未定的风险上。
酒至半酣,仙乐稍歇,舞姬暂退。迦叶尊者手持一串古朴的菩提念珠,面带那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悲喜的慈悲笑容,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终似是不经意地,落在了陈卷身上。他举起手中那只由万年温玉雕成的酒杯,向陈卷遥遥一敬。
全场目光,不由自主地随之汇聚到陈卷身上。
“陈总顾问,”迦叶尊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仙神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暗藏机锋,“年少有为,智慧通达,所创之管理系统,令天庭气象焕然一新,各部效率倍增,秩序井然,贫僧游历诸天,亦属罕见,深感佩服。”
他先是给予肯定,随即话语微微一顿,那双仿佛能洞彻人心与世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光芒。
“……观此系统,于雷部行雷霆之威,于风雨司布云雨之泽,于工部成器用之利,此等事务,目标明确,流程清晰,量化管理,成效卓着,实乃利器。” 他话锋不着痕迹地一转,“只是不知……”
这一停顿,让瑶池仙宴上的喧嚣瞬间降低了数分,许多仙官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面露好奇。
“……于此同一系统之下,如月老殿这般,执掌三界情缘、关乎众生爱恨痴缠、心性流转之玄妙所在,其‘效能’之提升,又是如何体现与衡量的?” 迦叶尊者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莫非这世间最是莫测难定、讲求缘法一念的情缘二字,如今亦可被数据彻底解析,被标准完全框定否?贫僧愚钝,倒是心生好奇,颇为不解,如今这月老牵系红线,是依那冥冥天道中一丝不可言说的缘法,还是……依那玉符光幕之上一行行冰冷确定的算法?”
“!!!”
此言一出,瑶池仙宴上,刹那间万籁俱寂。
仙乐仿佛被无形之手掐断,舞姬的裙摆停滞在半空,交谈声、笑语声戛然而止。几乎所有仙官都愣住了,脸上浮现出愕然、思索、乃至一丝不安的神色。他们习惯了系统带来的效率,却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如此尖锐地将这个问题摆在台面上!玉帝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瞬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冽,目光若有实质般扫过陈卷。就连一直雍容华贵的王母娘娘,拈着一颗硕大蟠桃的手,也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陈卷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迦叶这看似随意的“好奇一问”,其犀利程度,远超之前的所有观摩与讨论!它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无比地剖开了他那套管理系统光鲜外表下,最敏感、最脆弱、也是最难以自圆其说的伦理困境与逻辑悖论!
他体内仙力几乎本能地加速运转,大脑在百分之一刹那内推演了无数种回应方式。他迅速压下心中的波澜,起身,执礼,举起酒杯,面容平静无波,声音沉稳而清晰地回应道:“尊者慧眼如炬,所问切中肯綮。情缘之道,确乃天地间至玄至妙之法,缘起缘灭,一念三千,岂是简单数据所能尽述?月老殿职责特殊,牵系红线,首要在于体察天道,感悟众生心性。”
他略微一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仙,继续道:“晚辈所推行之系统,于月老殿而言,其定位乃是辅助之工具,旨在帮助月老上仙更高效地处理诸如信息记录、命盘初步筛查、文书往来等繁杂事务,使其能从冗务中稍得解脱,更能专注于感悟缘法、秉公执掌。最终那牵线决断之权,那对于冥冥缘分的把握,自然始终在于月老上仙秉持天道之公心与亿万载积累之无上智慧。”
这番回答,可谓滴水不漏,既谦逊地承认了情缘的玄妙非数据能完全涵盖,又坚定地维护了系统作为“辅助工具”的正当性和必要性,巧妙地将最终的责任和权威引回了月老自身,暂时化解了这直指核心的诘问。
迦叶尊者闻言,呵呵一笑,不再追问,将那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转而与身旁的赤脚大仙谈论起昆仑山的雪景。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真的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好奇”。
但这个问题,就像一颗带着强大生命力的种子,已经借着这场盛宴的仙气,深深地植入了在场许多仙官,尤其是一些原本对系统深信不疑或心存疑虑的高层心中。月老殿,这个平日里被众仙视为牵线搭桥、无足轻重的部门,第一次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如此尖锐地推到了整个天庭舆论与哲学思辨的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