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运河堤岸南行地势愈发平坦,一望无际的苏北平原展现在天星城众人眼前。
再往前途经宿迁,此地因运河而兴,市镇规模可不小,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虽不及临沂厚重,却多了几分商业气息。
队伍在此采买了些南方的米粮蔬果,没过多停留便继续前行,过泗阳,抵淮阴,淮阴乃古楚州,是运河沿线又一重要枢纽,其繁华程度更胜宿迁。
其城墙巍峨,车水马龙,依稀可见昔年漕运总督驻地之气象。
丁锋命郭龟腰寻了家信誉尚可的车马店住下,决定在此休整一日。
连日奔波人困马乏,需得恢复精力以应对后续更长的路程。
休整期间,丁存孝带人检查车辆马匹,柳义菲则与丁锋低声讨论可能遇到的技术问题,费银子忙着浆洗衣物,打理一行人起居,倒也算井井有条。
郭龟腰外出打探消息,听闻前面宝应、高邮一带,湖荡更多,水道更为密集,且有零星水匪出没的传闻,心下不由多了几分担忧,赶紧和丁锋汇报。
丁锋倒是没怎么在意,对于存孝和刘亦菲来说,不是大批部队这些小股马子就是来送菜。
离了淮阴,车队继续沿运河东南而行。
果然,进入宝应高邮地界后,但见烟波浩渺,高邮湖、邵伯湖等大泽水网密布,道路时常需绕湖而行,或借堤坝通行。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路边植被也多为喜水的杨柳、芦苇,这初春时节大多都已经抽芽。
于水乡泽国车队行程时快时慢,郭龟腰和小憨子不敢有丝毫大意,好在没有碰见水匪流寇,倒也省下了不少麻烦。
天星城车队一路砥砺,终于抵达运河名城扬州。
此地古称广陵,其繁华远非此前所经城镇可比。
尚未入城,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富庶气息。
运河码头桅杆如林,商铺鳞次栉比,茶楼酒肆中传出悠扬的评弹小调。
丁锋一行在城外寻了处清静客栈落脚,未做过多停留。
因前路需在镇江渡江,此为南下关键节点不容有失。
从扬州至镇江,需先至瓜洲古渡,抵达渡口但见江面开阔,水势浩荡,对岸金山、焦山隐约可见。
渡江过程颇为周折,人马车辆分乘数艘大型渡船,在波涛中缓缓驶向对岸。
踏上南岸土地,气候愈发温润,方言也已完全是吴侬软语,众人心知距离目的地已然不远。
过镇江后,车队沿京杭大道东行,途经丹阳、常州,一路皆是鱼米之乡的富饶景象,河渠如网,稻田方整,桑园连绵。
城镇之间距离缩短,人流物流更为密集。
在无锡略作停留,队伍继续东进。
终在离开天星城近二十日后,望见了苏州巍峨的城墙。
穿城而过,出苏州,经昆山,道路愈发平坦。
当路边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带有异域风情的建筑轮廓,上海二字频繁出现在路牌和行商口中时,丁锋知道,他们历尽艰辛,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这充满无限可能,也暗藏无数风险的十里洋场。
当马车车轮终于碾在上海平整的街道上时,除了丁锋因有着超越时代的记忆而尚能保持镇定外,车厢内外的其他人无不显露出一种近乎窒息的震撼与茫然。
柳义菲自认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直起身子,透过马车车窗向外望去。
就见这里的街道宽阔得超乎想象,两旁矗立着风格迥异的洋楼,有的红砖尖顶,有的石砌拱窗,高低错落。
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沿着铁轨驶过,车顶上弹出电火花,穿着西装革履、手持文明棍的男子与身着艳丽旗袍、烫着卷发的摩登女郎并肩而行,街头报童挥舞着报纸,用清脆的沪语高声叫卖。
不远处,一个巨大的、闪烁着霓虹光芒的招牌已然亮起,尽管是白天,那变幻的色彩依旧夺目,这一切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充满活力的奇景,与她所熟悉的齐鲁大地的质朴粗粝简直是天壤之别。
费银子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微张着都忘了合拢。
她何曾见过这般景象?那玻璃橱窗里陈列的洋装、皮鞋、化妆品,琳琅满目,熠熠生辉,空气中飘荡着的是香水、汽油混合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路上还有不少黑色乌龟壳一样的小汽车。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虽然干净但明显土气的棉布旗袍,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卑感涌上心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只能紧紧挨着柳义菲,仿佛这样才能找到一丝依靠。
就连一向沉稳如山岳的丁存孝,此刻也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他不断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饶是郭龟腰算是见过些世面,此刻也觉眼花缭乱。
不过这罗锅是走脚的,到底听说过一些,他努力保持着镇定,指挥着小憨子跟着前面的车辆,在这迷宫般的街道中穿行。
丁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沉声道:“都稳住心神,莫要露了怯。这里是上海滩,自有其规矩咱们只管办好自己的事。”
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没有选择入住那些过于招摇的租界大酒店,而是在郭龟腰的打点下进了一家位于公共租界边缘看似不起眼但内部设施尚可的惠中旅社。
饶是如此,旅社内光洁的地板、明亮的电灯、连接着锅炉房,能出冷热水的盥洗室依旧让银子等人啧啧称奇,小心翼翼地向侍应生请教。
安顿下来后,丁锋立刻在房间内召集了郭龟腰。
“龟腰,事不宜迟,你立刻出去,想办法打听清楚虞洽卿先生常驻的洋行,最好是荷兰银行,或者他自家的三北轮船公司总部所在,带上些银元,找那些在街面上混得久、消息灵通的黄包车夫、报贩或者旅社的熟手伙计打听,务必问清楚地址,以及如何递帖子求见的规矩,记住只是打听,莫要多言,更不要提起咱们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