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怎会有师姐的气息?”
小龙女一言既出,叶无忌整个人都僵了一瞬,只觉一股寒意自尾闾直冲天灵,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完了!
这丫头的鼻子,竟比小狗还要敏锐!
小龙女见他神色有异,默然不语,只是微微歪着头看着他。
她莲步轻移,又向他走近了半步,那秀巧挺直的琼鼻再次轻轻翕动。
这般模样,倒像一只好奇的幼鹿,在辨识林间的陌生气息。
“确是师姐身上的味道。香则香矣,却夹着一丝……一丝若有若无的燥烈,好生奇怪。”
叶无忌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麻了。
他强行按下心中翻腾,脸上硬是挤出一分自以为沉稳的笑意。
“有么?我怎生闻不出来?”
他依样学样,低头在自己胸前闻了闻,随即一脸坦然地摊开双手,仿佛真闻不到。
“许是昨夜与师姐拆解武功,二人气机交感,一时离得近了,沾染上了些许吧。”
他斟酌着言辞,试图说得合情合理,“你瞧这古墓之中,气息本就滞涩不通,偶有串味,倒也不足为奇。”
这番解释,他自己说出口时,便已知晓其中破绽百出,无异于掩耳盗铃。
小龙女睫毛眨了眨,似乎在极认真地思量他这番话。
她不通世故,确被“气机交感”四字说得一愣。
可她还是伸出玉指,在他胸口衣襟上轻轻一拂,复又将指尖凑到自己鼻端,凝神一闻。
“不对。”
她的小嘴微微嘟起,流露出一丝不悦,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与师姐自幼同室而居,便是睡在一张寒玉床上,也从未沾染过她的气息。你身上的这股味道,浓烈了百倍,就像……就像你整个人,都被师姐泡过一样。”
泡过?
叶无忌脸上的笑容凝固。
这形容……简直是……太精准了!
他看着小龙女那张不染尘俗的脸,心里哀嚎一声。
我的姑奶奶,你可真是个语言天才!
“胡说什么呢。”
“胡说八道些什么。”
心念电转间,叶无忌深知再作辩解,只会越描越黑。
他干咳两声,决定主动出击,转移话题。。
他长臂一伸,不等小龙女反应,已一把将她身躯尽数锁入怀中,紧紧抱住。
“你再闻闻,如今我身上,又是何种味道?”
小龙女“呀”地一声轻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霸道举动弄得措手不及,一张玉脸瞬间飞起两抹红霞。
她乖乖地将脸颊埋在叶无忌胸膛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是他自身独特的阳刚气息,熟悉而亲切,让她感到心安。
“是……是你的味道。”她声音闷闷地。
“这不就结了。”
叶无忌心中大石落地,轻轻拍抚着她的香肩。
“我送师姐出墓,不过是看在她终究与你师出同门的份上,又顺手指点她几招粗浅功夫,好让她日后莫要再来寻你麻烦。难道在你心里,我叶无忌竟是那等朝三暮四之人么?”
他顿了一顿,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几可乱真的委屈。
“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唯有你罢了。”
这番话语,最是柔情蜜意。
小龙女听着欢喜不已。
她伸出双臂也紧紧地回抱着他。
“我知道的。”
她小声咕哝着,似是在为方才的疑心而羞赧。
“可是师姐身上的味道……终究不好闻,我不喜欢。”
言罢,她竟伸出小手,在他身上胡乱拍打起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帮你把她的味道拍走……统统拍走!以后你身上,只许有我的味道。”
那拍打毫无力道,更像是在撒娇。
叶无忌哭笑不得,心中却是一片温软,只得任由她那双柔荑在自己身上拨乱反正。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暗道总算是涉险过关。
只是这丫头的占有之心,似乎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强上三分。
……
终南山,全真教静室之内,一缕残香如丝,袅袅断绝。
尹志平盘坐于蒲团之上,双目虽闭,丹田内息却如一锅沸水,搅得他五内如焚。
全真教玄功讲究心平气和,此刻他却心魔丛生,哪里还有半分道家真人的冲虚之气。
赵志敬说的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代价?不过是背叛二字罢了!
我尹志平半生勤勉,却处处为人掣肘,这全真教待我,又何曾有过半分公允!
这掌教之位,本就该是我的!
一念及此,他体内真气更见汹涌。
“咚!咚咚!”
门环叩击之声骤然响起。
“谁?”
尹志平猛地睁眼,眸中精光一闪,压抑的怒火仿佛要将那木门烧穿。
“代……代掌教师叔!不好了!出大事了!”
门外是一个少年的嗓音,气息散乱,显然是骇到了极处。
尹志平心头一凛,那股烦恶之感愈发浓烈。他长身而起,霍地拉开房门,一股劲风随之卷出。
只见一个束着总角的小道士,面无人色,正自大口喘气。
“如此惊惶,成何体统!”
尹志平声色俱厉,拂尘一摆,强自端出代掌教的威仪,“天塌下来了么?”
那小道士指着后山方向,舌头打了结,话也说不囫囵:“墙……墙上……有人……刻了字!”
“刻字?”
尹志平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不耐烦地一挥袍袖,“哪个顽劣弟子,不知教规森严?罚他去后山挑一年净水便是。这等微末小事,也来搅我清修?”
“不……不是的,师叔……”
小道士急得眼泪都快滚了出来,连连摇手,“那字……那字是刻在石壁上的,力透砖石,绝非本教弟子所为……而且那字里说的……”
尹志平见他这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暗觉不妙。
寻常弟子顽劣,断不至将他吓成这样。
“前头带路。”
他声线一沉,甩了下袖子,足下一点,已飘出丈许,当先朝着后山偏院掠去。
那是一处极僻静的院落,平日里苔痕满阶,落叶无人扫,除了几个轮值的洒扫弟子,便是飞鸟也罕至。
此刻,那面斑驳的青砖墙下,竟围了七八名道士,一个个伸长了脖颈,对着墙壁指指戳戳,满面皆是惊疑骇然之色,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代掌教来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低呼一声,众人闻声回头,见尹志平脸色铁青地负手而来,身上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寒气,连忙噤声,惴惴不安地让开一条通路。
尹志平沉着脸,迈步上前。
只一眼,他便觉浑身血液刹那间冻成了冰。
那面院墙之上,赫然多了两行字。
字迹并非刀刻斧凿,倒像是被人以绝强指力硬生生划出,笔画苍劲,入石三分。
“法王上山,意图全真。”
“教内存奸,万望当心!”
短短十六个字,狠狠剜入尹志平的眼底。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遭师弟们的窃窃私语,此刻听来却如闷雷滚滚。
“这是何人所为?好生了得的指力!竟将青砖视若豆腐!”
“法王?莫非是……是那蒙古国师,金轮法王?”
“教内存奸……这是何意?难道……难道我全真教竟出了通敌的叛徒?”
尹志平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的目光都被“教内存奸”那四个字死死钉住,动弹不得。
一股寒气直冲顶门百会穴。
败露了!
我与赵志敬勾结蒙古人,图谋掌教大位之事,败露了!
怎会如此?
此事天知地知,他知我知,绝无第三人晓得!是谁?究竟是谁,竟能洞察这等机密?
一个名字他脑海蹦了出来。
叶无忌!
定是那小畜生!他诡计多端,神通广大,定是他窥破了什么!
可这念头刚一升起,立时又被他自己掐灭。
绝无可能。
那小子此刻正在活死人墓中与小龙女逍遥快活,如何能知晓重阳宫中的密谋?
那……会是谁?
尹志平的脑子飞速转动,甄志丙……王志坦……
一个个师兄弟的面容在眼前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猛然间,赵志敬那脸,再度浮现在他眼前。
莫非……是赵志敬那条老狗?
是他!一定是他!
尹志平越想,心中越是透亮。
赵志敬被逐出全真,沦为丧家之犬,心中对我这个压他一头的首座弟子,定然是恨之入骨。
他找我联手,许我掌教之位,莫非从头到尾便是一个请君入瓮的毒计?
先将我拖下水,再将此事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我与他一般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条阴险毒辣的老狗!
“师兄?尹师兄?你……你没事吧?”
身旁一个年轻道士见他脸色由青转白,嘴唇不住地哆嗦,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这一声呼唤,将尹志平从恐慌中拽了回来。
他猛地回过神,扫视着周遭一张张关切的脸。
不成!绝不能慌!
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陡然锐利。
“此事,干系我全真教百年清誉,更关乎在座各位的身家性命,绝非儿戏!”
“从即刻起,此地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要是敢对外泄露半个字,休怪我尹某人清理门户!”
几名年轻道士何曾见过首座师兄这般森然可怖的模样,吓得心胆俱裂,纷纷垂首躬身,连称“谨遵代掌教法谕”。
尹志平指着墙壁,对其中两人厉声吩咐:“你们两个,守在此处,设不准任何人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其余人等,速速散去!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再提!”
他必须在师父与几位师叔伯得知前,将消息死死压住,为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遣散众人,尹志平独自立于墙下,背心已然被冷汗浸透。
怎么办?
去找师父坦白?
不!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主动承认勾结外敌,师父即便有心回护,几位铁面无私的师叔也断然不容。
最好的下场,也是废去全身武功,逐出重阳宫。
到那时,我尹志平与废人何异?
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都是赵志敬!都是这条老狗害我!
尹志平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必须找到赵志敬,当面问个究竟!
若真是他从中作梗,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恨那老狗行踪诡秘,茫茫人海,何处去寻?
难道,便只能在此坐以待毙,等着身败名裂的那一刻?
尹志平心乱如麻,在墙下烦躁地来回踱步。
就在他五内俱焚之际,方才那个报信的小道士,竟又一次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脸上的惊慌之色,比方才更盛十倍。
“代……代掌教师叔……”
尹志平一腔邪火正无处发泄,猛地回头,厉声喝道:“又怎么了!莫非后山也起火了不成!”
那小道士被他一吼,险些瘫倒在地,抖着嗓子叫道:“山……山门外……来了一名丐帮的六袋弟子,手持……手持黄帮主的信物,说是有天大的急事,必须……必须立刻面见掌教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