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几个名字,几个称谓,像几块最基础的积木,在这个被巨大恐惧和陌生感充斥的孩子心中,开始笨拙地搭建起一个认知的轮廓。涂山?容容?雅雅?红红姐?陈暮?
这些名字取代了“可怕的妖怪”、“陌生的地方”、“冰冷的死亡”,如同迷雾中亮起的几盏微弱的灯,虽然无法照亮整个黑暗,却清晰地标出了几个可以暂时停靠的点。
陈暮停止了啜泣前的抽噎。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块散发着诱人甜香的、温软的白色小点心。那甜甜的、暖暖的香气,像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地抚平了他惊悸的心跳。
他又怯生生地抬起湿漉漉的眼睫,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退开一步、撅着嘴但不再那么吓人的蓝眼睛女孩(雅雅),又鼓起更大的勇气,偷偷瞄了一眼阴影里那个高大沉默、气息强大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安定的红色身影(红红姐),最后,目光落回眼前这个穿着淡绿色小裙子、有着平静碧色眼眸的女孩(容容)身上。
容容依旧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等待。
陈暮小小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块小小的莲花点心。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在那乳白色的点心上,轻轻地、怯生生地舔了一下。
一股纯粹的、清甜的、带着淡淡花蜜和灵果芬芳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绽放!这甜味并不浓烈霸道,却异常温柔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最轻柔的暖流,迅速蔓延至整个口腔,甚至渗透进紧绷的神经。
“唔……” 一声满足的、带着鼻音的细小哼唧,从陈暮的喉咙里溢出。他红肿的眼睛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小脸上紧绷的惊恐线条,却在这小小的甜蜜滋味中,第一次真正地、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不再犹豫,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啃食着那块小小的点心,整个心神都被这从未品尝过的、温暖而安全的甜美滋味所占据。
涂山红红站在房间的阴影里,赤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软榻上的景象。
看着那个小小的、苍白的人类孩子,在容容递过去的米汤和点心安抚下,终于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像只终于找到安全角落的小兽,蜷缩在柔软的锦垫里,小口小口地吃着东西,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不再只有纯粹的恐惧,多了一丝小心翼翼的依赖和对甜味的满足。
房间内,星穹幽蓝的光芒柔和地流淌,蟾蜍火炉散发着温润的暗红暖意,空气中弥漫着米汤的暖香、点心的清甜和草木的芬芳。角落里冰晶般的植物叶片折射着微光,红宝石般的果实静静悬挂。
那个叫雅雅的、冰蓝色的小小身影虽然还在不满地撅着嘴,但冰蓝色的眼睛里更多的是好奇而非攻击性。而那个穿着淡绿色小裙子的身影,安静地坐在榻边,像一株小小的、沉静的绿竹。
这里没有废墟的冰冷,没有血腥的噩梦,没有狰狞的妖影。只有温暖的织物,香甜的食物,柔和的光线,以及……三个虽然强大、陌生、甚至带着“非人”气息,却在他最脆弱无助时,给予了他食物、温暖和一点点安全空间的存在。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在陈暮那颗被恐惧和冰冷浸透的小小心脏深处,极其缓慢地流淌开来。它还很弱小,还很胆怯,随时可能被新的恐惧打断,但它确实存在了。
如同种子在冻土之下,第一次感知到了上方渗下的、微弱的暖意。
家的概念尚未形成,但“家”的温度,在这一刻,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印在了他懵懂而伤痕累累的灵魂之上——那是食物带来的饱足,是温暖驱散的严寒,是强大存在默许下的安全空间,是陌生环境里递来的一小块甜点。
陈暮吃完最后一点点心,舔了舔沾着甜味的手指,小小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巨大的疲惫和放松后的虚弱,眼皮沉重地耷拉下来。
他蜷缩在柔软的锦垫里,像一只终于找到避风港的小动物,在残留的泪痕和满足的余味中,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涂山容容静静地坐在榻边,看着他沉静的睡颜,碧色的眼眸如同静谧的深潭。她伸出小小的手,极其轻柔地,将他滑落到脸颊的一缕柔软胎发拂开。
阴影中,涂山红红无声地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幽蓝的星穹下显得不再那么遥远。她赤色的眼眸落在陈暮沉睡的小脸上,那总是带着凛冽威严的眼底深处,似乎也融化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带着熔金般的暖意,极其轻柔地、虚虚地覆盖在陈暮蜷缩的身体上方,如同撑开了一道无形的、隔绝外界一切风雨的屏障。
涂山雅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冰蓝色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睡着的陈暮,小声嘀咕了一句:“哼,吃了我的点心就睡,小懒虫!”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再大声吵闹,只是抱着自己毛茸茸的怪兽睡衣尾巴,也找了个角落蜷缩起来,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新奇和不易察觉的、被分享点心后的微妙满足。
幽蓝的星辰在穹顶无声流转,玉蟾火炉散发着恒定的暖意。小小的房间里,三个强大的妖族守护着一个脆弱人类的沉眠。食物的暖香、点心的甜味、草木的清新、以及那无声弥漫的强大守护气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
这便是陈暮初识的,属于涂山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