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马车在晨光里碾过青石板路,王掌柜端坐在车中,指尖轻轻敲着药箱边缘。箱子里,除了银针、药膏和几包草药,最底层的暗格里,那卷黄绸名单正安静躺着,像一条睡着的小蛇。
“王掌柜,今儿个李大人母亲的喘疾好些了吗?”车夫是个精瘦的汉子,回头笑着问。他是李府的老管家,跟王掌柜打了十几年交道,熟络得很。
“还得再调理些日子,”王掌柜捋了捋胡须,语气平常,“老太太年纪大了,寒气积在肺里,得慢慢逼出来。昨儿我加了味‘紫苏’,据说夜里睡得安稳些了。”
管家叹了口气:“这病折腾快半年了,也就您的药管用。说起来,前阵子李大人被降职,老太太急得好几夜没合眼,这喘疾也跟着重了……”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狠狠甩了一鞭马,马车跑得更快了。
王掌柜心里一动——李嵩被降职,八成就是因为查张显的事。这么看来,把名单交给他,真是选对了人。
到了李府后门,管家引着王掌柜往里走。穿过两道月亮门,就到了老太太住的偏院,院里种着几棵玉兰树,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白毯子。
“娘,王掌柜来了。”李嵩正坐在廊下看书,见他们进来,连忙起身。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鬓角有点乱,眼下还有淡淡的黑影,看着比画像上憔悴些,但眼神很亮,像藏着星星。
“有劳王掌柜了。”李嵩作揖道。
“李大人客气。”王掌柜回礼,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手里的书——是《史记》,正好翻到“李广射石”那一页。
给老太太诊脉时,王掌柜故意多说了几句病情,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廊下的李嵩听见:“老太太这病,表面是喘,根子在‘淤’。就像河道里堵了泥沙,水流不畅,得先把淤塞的地方通开,气血才能顺。”
李嵩在廊下顿了一下,抬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王掌柜心里有了底。等开好处方,让丫鬟去抓药,他假装收拾药箱,对李嵩说:“大人,上次您要的那本《千金方》注本,我带来了,放在箱子底层,您看看?”
李嵩眼睛微亮,立刻走进来:“多谢王掌柜,我找了好久。”
两人凑近药箱,王掌柜打开底层暗格,先拿出一本线装书递过去,手指在暗格边缘轻轻敲了三下。李嵩接过书,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也敲了敲书脊三下——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暗号,代表“有要事”。
趁丫鬟还没回来,王掌柜飞快地从暗格里取出黄绸名单,塞进李嵩手里。李嵩攥紧名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只低声说了句:“保重。”
王掌柜点点头,背起药箱往外走。刚到门口,就撞见个穿锦袍的汉子从正门进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看打扮是官家人。那汉子看见王掌柜,忽然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不是王掌柜吗?听说您常来李府?”
王掌柜认得他——是张显的副手,赵奎。他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赵大人说笑了,我是来给老太太瞧病的,医者眼里只有病人,可不管哪家府邸。”
赵奎眯起眼,盯着他的药箱:“哦?那箱子看着挺沉啊,装了什么宝贝?”说着就要伸手去掀。
“赵大人!”李嵩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母亲刚睡下,别惊着她。赵大人今日来,有何贵干?”
赵奎收回手,转向李嵩,脸上堆起笑:“也没什么,就是张大人听说老太太身子不适,让我送些补品来。”他扬了扬手,随从立刻把几个礼盒放在地上,“李大人,张大人说了,过去的误会别往心里去,咱们都是为朝廷办事的嘛。”
李嵩淡淡道:“替我谢过张大人。补品留下,心意领了。王掌柜,麻烦您再跟我回屋一趟,刚才的药方我还有些地方想问问。”
王掌柜跟着李嵩回了屋,身后传来赵奎阴阳怪气的声音:“李大人真是好兴致,还有心思研究药方啊……”
进了屋,李嵩立刻把名单塞进怀里,对王掌柜拱手:“今日之恩,李某记下了。这名单关系重大,我会想办法递到都察院,定要让这些蛀虫现出原形。”
王掌柜道:“大人多加小心,赵奎显然是来盯梢的。”
李嵩点头:“我明白。您快走吧,别让他们起疑。”
王掌柜刚走出李府后门,就感觉有人跟着。他没回头,径直往自家药铺走,心里却踏实了——名单送出去了,就像在黑暗里点了一盏灯,哪怕微光,也能照出条路来。
而此刻的李府偏院,李嵩站在窗前,看着赵奎的人在院外徘徊,缓缓打开了那卷黄绸。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名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变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颤。他深吸一口气,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论语》,小心翼翼地把名单夹在里面——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这话真是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