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的秋意比往年更烈，南京城的梧桐树叶刚染上黄色，就被冷风卷得满地都是。
陈默踩着碎叶走进情报组大院时，就觉出了不对劲——往常门口只站两个岗哨，今日却多了4个挎着枪的卫兵，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个进出的人，连熟人都没半分寒暄。
办公室里更是静得吓人。往日里此起彼伏的译电声、翻档案的声响全没了，同事们都低着头坐在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没人说话，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敲得人心头发紧。
监察室的赵主任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手里捏着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正是戴笠亲批的《内部整肃专项令》。
“陈科长到了，大家都别坐着了，过来开会。”
老赵的声音比窗外的风还冷，“戴先生成立了专项审查小组，从今天起，全组开展整肃，重点查‘清党’时的情报泄露源头。二科是重点排查对象，所有人都得过筛子，谁都别想例外。”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里，办公室瞬间起了骚动。
小郑猛地抬起头，声音发颤：“科长，‘过筛子’是要干什么？难道还要查我们的住处？”“不仅要查住处，办公室、储物柜，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要查。”
老赵翻开文件，念出上面的条款，“审查小组会逐一盘问，只要和进步人士有过接触，哪怕只是说过一句话，都要如实上报，隐瞒不报的，按通共嫌疑论处。”
陈默坐在角落，手指攥紧了公文包的带子。
他清楚这次整肃的分量——“清党”后秘密情报组内部泄密频发，戴笠早就憋了口气，这次是要动真格的，所谓“人人过筛子”，实则是宁可错查，也绝不放过一个。
二科负责过南京周边的情报传递，自然成了重点，他前几日还帮老吴传递过联络暗号，若是被搜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科长，你跟我来一趟。”老赵第一个点了他的名，语气严肃，“审查小组人已到齐，先从你开始问。”
陈默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起身跟着老赵往外走。
走廊里挤满了人，各个科室的人都低着头，被审查小组的人挨个叫去问话。
路过档案室时，他瞥见两个穿黑西装的人正抬着箱子出来，里面全是同事们的私人信件和文件，连抽屉里的日记本都被翻了出来。
审查室在办公楼最里间，门窗紧闭，桌上摆着一盏亮得刺眼的台灯。
三个穿中山装的人坐在对面，中间的人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陈默的档案，正是审查小组的组长刘琼——传闻他是戴笠的亲信，审案子最是严苛，不少人都栽在他手里。
“陈默，民国十四年（1925年），在上海任职期间，你负责过工人动态监控，对吧？”
刘琼开门见山，台灯的光直射在陈默脸上，晃得他眼睛生疼。
“是。”陈默挺直脊背，语气平静，“主要收集上海工运的情报，上报组织。”
“期间有没有和进步工人接触过？”刘琼翻着档案，头也不抬。
“有过。”陈默早有准备，“按组织要求，伪装成商会联络员，和工人代表谈过劳资纠纷，但全程都是为了摸清工运的动向，没有任何私人往来，每次接触后都提交了详细的报告，档案里应该有记录。”
刘琼抬眼，眼神锐利：“有没有人能证明？”
“当时的上海情报站站长王坤可以证明，我的每一份报告都是经他审核后上报的。”
陈默语气笃定，“还有，我在上海时的同事李诚，他也知道我当时的工作内容，我们曾一起分析过工人动态。”
刘琼点点头，在档案上写了几笔，又抛出一个问题：“清党期间，你负责传递南京城南的情报，有没有出现过泄露？”
“没有。”陈默语气坚定，“我传递的情报都是加密的，每次交接都按规定核对暗号，从未出过差错。倒是同期负责城北的同事张远，他传递的情报出过一次泄露，当时组织已经调查过，是他不小心把暗号记错了。”
他刻意提到张远，既是实话实说，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张远上个月刚因“工作失误”被调去了后勤科，提他不会引火烧身，还能显得自己“如实汇报，不隐瞒同事问题”。
刘琼果然记了下来，又问了些工作细节，陈默都答得滴水不漏，既符合档案记录，又没有任何破绽。
走出审查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审查小组的人正在翻箱倒柜，同事们都站在走廊里，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扔在地上。
科里的小梁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陈科长，怎么样？他们问得严不严？”
“挺严的，什么都问。”
陈默叹了口气，故意露出几分“后怕”，“幸好我平时工作都按规定来，不然真说不清楚。对了，你刚才被问了什么？”
“问我有没有和进步人士吃过饭。” 小梁苦着脸，“去年我表兄来南京，他是个教员，平时喜欢读些进步书籍，我请他吃了顿饭，这事我都忘了，不知道谁给捅出去了，现在审查小组让我写详细的经过，还要找我表兄核实。”
陈默心里一沉——连这种事都被翻出来，可见这次整肃有多彻底。
他拍了拍小梁的肩：“别慌，如实写就行，只要没真的通共，就没事。”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清楚，这次整肃就是“宁错杀，不放过”，很多人可能只是因为一句话、一顿饭，就被冠上“通共嫌疑”。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来消息——三科的老周因为“十年前和进步学生合过影”被停职调查；
后勤科的小王因为“给乡下亲戚寄过进步书籍”被带走问话；
就连平时最谨慎的档案科老李，也因为“保管的旧档案里有进步刊物”被审查小组盯上，办公室被翻了个底朝天。
傍晚，陈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住处。
刚推开门，就愣住了——屋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衣柜里的衣服扔了一地，床板被掀开，连墙缝都被抠过，显然是审查小组的人来过。
他心里一紧，快步走到书桌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那里藏着一个小小的铁盒，里面装着地下组织的联络暗号和密信。
铁盒还在，里面的东西却被翻动过。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仔细检查后才发现，密信和暗号都在，只是被人拿出来看过，又塞了回去。
他松了口气，却又一阵后怕——审查小组的人显然对他的住处进行了彻底搜查，幸好他早有准备，把最重要的密信藏在了房梁上，铁盒里的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旧暗号，就算被发现，也能解释成“工作记录”。
他收拾着屋里的东西，脑子里却在飞速盘算——这次整肃来得突然，规模又大，显然是戴笠察觉到了内部的不稳定，想通过“清洗”来巩固控制。
二科是重点，他又是戴笠之前关注过的人，肯定会被重点“关照”。接下来的日子，必须更加小心，不仅要应对审查小组的盘问，还要防止被别有用心的人举报。
正想着，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陈默瞬间警觉，手摸向枕头下的手枪，压低声音问：“谁？”
“是我，老吴。”门外传来老吴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陈默松了口气，打开门，老吴闪身进来，顺手掩上房门，脸色凝重：“你这儿也被搜了？”
“嗯，翻得乱七八糟。”
陈默点点头，“审查小组的人问得很细，连上海的工作都问了。”
老吴皱着眉，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条：“组织上收到消息，这次整肃不仅是查泄密，还是戴笠想借机清除异己，不少和他不对付的人都被盯上了。你之前因为你爹的事被戴笠关注过，现在又是二科的重点，一定要稳住，别出任何纰漏。”
“我知道。”
陈默接过字条，上面写着“静默潜伏，减少接触”，“我已经打算好了，这段时间少和组织联系，也不和你、苏晴他们见面，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办公室里的同事，我也会尽量少说话，避免被人挑出毛病。”
老吴点点头叮嘱道：“审查小组要是再盘问你，就按之前的说法来，别多说一个字，也别少说一个字。还有，你在上海的工作记录，一定要保管好，那是证明你‘忠于组织’的最好证据。”
“放心，我都锁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了。”
陈默叹了口气，“就是担心办公室里的人，现在气氛太紧张，人人自危，保不齐有人会为了自保，乱咬别人。”
老吴搂了搂他的肩膀说：“你要小心李诚，他最近对你意见很大，总在背后说你‘靠关系受重用’，这次整肃，他说不定会趁机举报你。”
陈默心里一凛——李诚和他差不多同时进情报组，一直嫉妒他受戴笠关注，平时就爱挑他的毛病，这次整肃，确实会借机报复。
“我会注意的。”他点点头，“我会尽量避开他，不给他挑毛病的机会。”
老吴走后，陈默坐在桌前，望着窗外的夜色。
夜色深沉，远处的情报组办公楼还亮着灯，显然审查小组还在加班加点地盘问、搜查。
他知道，这场整肃不会很快结束，接下来的日子，会是一场漫长的煎熬。但他不能慌，不能乱，必须稳住阵脚，既要应对审查小组的步步紧逼，又要守住自己的身份，守住地下组织的秘密。
第二天一早，陈默刚到办公室，就听说二科的小张被停职了——原因是“清党期间和进步人士通过信”。
小张坐在座位上，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眼眶通红，却不敢多说一句话。同事们都低着头，没人敢上前安慰，生怕被牵连。
审查小组的人又来了，这次带走了小许，说是“有人举报他在上海时和进步工人吃过饭”。办公室里的气氛更加紧张，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下一个被带走的是自己。
陈默坐在座位上，假装整理文件，眼角的余光却紧盯着审查小组的人——他们的眼神扫过每个人，像是在寻找下一个目标。
中午，陈默去食堂吃饭，正好遇到刘琼。
刘琼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份档案，见他进来，招了招手：“陈科长，过来坐。”陈默心里一紧，走过去坐下，语气恭敬：“刘组长，您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再问问你上海的工作。”
刘琼翻着档案，“你当时提交的工人动态报告，我看了，写得很详细。但有个问题，你说你和工人代表谈过劳资纠纷，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比如照片、信件之类的。”
陈默心里一动，知道刘琼是在找他的“破绽”。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刘组长，当时情况紧急，哪敢留证据？我都是谈完后，立刻把记得的内容写下来，上报给组织。要是留了证据，被人发现了，岂不是麻烦？”
刘琼点点头，没再说话。陈默松了口气，匆匆吃完饭，就回到了办公室。他知道，刘琼还在怀疑他，这次整肃，他必须更加谨慎，才能平安度过。
太阳落山时，审查小组终于走了。
办公室里的同事们都松了口气，却没人敢大声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被翻乱的东西。
但他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暗处等着他——李诚已经准备好了举报材料，正等着给他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