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情报组军统总部的会议,足足开了3个钟头。陈默走出会议室时,夕阳已经把走廊的影子拉得老长。
戴笠说是临时安排的“紧急任务”,实际上是盘问他父亲的来路……
从韶山出发的日期?路上见过哪些人?甚至连父亲带的红薯干都问了两句,字字句句都藏着试探。
他凭着早想好的说辞滴水不漏地应付过去,可后背的冷汗,直到走出总部大门还没干透。
周虎的车还停在门口,见他出来,摇下车窗笑:“陈科长,用不用送你回酒店见伯父?”
“不必了,我自己坐黄包车就行。”
陈默摆了摆手,刻意避开“酒店”两个字——周虎的眼神太毒,多聊一句都可能露破绽。
他看着周虎的车驶远,才快步走到街角,拦了辆黄包车,声音发紧:“金陵饭店,快点。”
车还没到酒店门口,陈默就看见208房的窗户开着,父亲的身影正倚在窗边张望。
他的心猛地一松,又瞬间提紧——父亲肯定等急了,说不定还听见了周虎刚才的话。
冲进酒店大堂,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刚到208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他推门进去,只见父亲蹲在地上,正捡着碎瓷片,布包敞开着,里面的土地契约散落在地毯上。
“爹!您没事吧?”陈默快步上前,按住父亲的手,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划伤,渗着血丝。
“没事,手滑,把碗碰倒了。”
陈父抽回手,把碎瓷片拢到一起,声音闷闷的,“你回来了?刚才楼下那辆车,是你同事?”
陈默的心沉了沉,蹲下身帮着捡契约,指尖拂过纸上“陈家村160亩分地”的字迹,墨迹还很新,是父亲特意在韶山重新誊写的。
“是同事,顺路送我到门口。”他避开父亲的目光,“您怎么把契约拿出来了?”
“不拿出来,你能好好跟我谈?”
陈父突然站起身,把契约往桌上一拍,纸张在桌面上滑出一道痕,“默娃子,今儿咱爷俩把话说明白,这地契,你签了字,明儿我就带你回韶山;你不签,我就守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陈默看着桌上的地契,父亲的笔迹歪歪扭扭,却每一笔都透着郑重——这是陈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地,是父亲一辈子的念想。
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被父亲抢了话头。
“你别跟我说什么国家危难,什么青年有责!”
陈父的声音陡然提高,眼角泛红,“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儿子不能有事!你娘昨天在电话里哭,说梦见你浑身是血,我这心里跟刀割似的!这南京城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天天在鬼门关边上走,我能睡得着觉?”
“爹,我做的事是正经事,不是在鬼门关走!”
陈默也站了起来,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我查情报,是为了抓坏人,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好好过日子!您要是回韶山,跟乡亲们说您儿子在南京保家卫国,他们都会佩服您!”
“佩服?”陈父冷笑一声,指着地契,“他们佩服我有个‘英雄儿子’,还是佩服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默娃子,你别跟我来这套!我问你,你昨天说你查的是坏人,那前天报纸上写的,‘击毙三名共党联络员’,那些人都是坏人?”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父亲还记得那篇新闻,还记得他刻意回避的问题。
他张了张嘴,想说“那是假的”,想说“他们是好人”,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僵硬的沉默——他不能说,说了就是把自己和父亲都推向绝路。
“你说啊!”陈父往前逼了一步,眼神里满是失望,“你答不上来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清楚,那些人不是坏人!你天天跟那些开枪杀人的人混在一起,你自己都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我分得清!”
陈默猛地提高声音,拳头攥得发紧,“我分得清谁在保家卫国,谁在祸国殃民!爹,您只是个庄稼人,您不懂这里面的门道!”
“我不懂?”陈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我是不懂你们的门道,可我懂人心!你赵叔托人带信说你‘别太较真’,你表舅跟我说话躲躲闪闪,你同事看你的眼神带着提防,这些我都懂!
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我一眼就看出你不对劲!”
陈默愣住了。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父亲凭着朴素的直觉,把所有破绽都看在了眼里。
老人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担忧,像是怕他一步踏错,再也回不了头。
“爹,我……”陈默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眶发热,“我真的没事,您别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
陈父抓起地契,塞进他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这地契,你签了,咱爷俩明儿就走!火车票我
“更重要的事?”陈父猛地站起来,指着地契,“在你眼里,爹娘的牵挂,家里的地,都不如你那‘更重要的事’?陈默,我告诉你,今儿这字你必须签!你不签,我就死在你面前!”
“爹!您别逼我!”
陈默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契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不能签,我签了字,那些牺牲的同志就白死了,我对不起他们!我是个军人,更是个中国人,我不能退!”
“军人?你算什么军人!”
陈父气得发抖,抓起桌上的红薯干,狠狠砸在他身上,“你穿着国民党的军装,如果替共党做事,那你这是叛党!是要被杀头的!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糊涂蛋!”
红薯干砸在身上不疼,可陈默的心却像被砸得生疼。
他看着父亲气得发红的脸,看着老人因为激动而起伏的胸膛,突然觉得无比无力——他能应付戴笠的盘问,能躲过情报组织的眼线,却说服不了自己的父亲。
“我不糊涂。”
陈默抹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后果。爹,您要是真的为我好,就别逼我。等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一定回韶山,陪您种一辈子地。”
“革命胜利?”
陈父冷笑一声,眼泪还挂在脸上,“你能活到那时候吗?南京城里天天杀共党,你以为你能躲多久?我告诉你,陈默,你要是不跟我走,咱俩就断绝父子关系!从今往后,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爹!”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在陈默心上。
他看着父亲决绝的眼神,看着老人鬓边的白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他知道父亲是气话,可这气话里,藏着多少无奈和担忧,他比谁都清楚。
“爹……”陈默的声音沙哑,“您别这样。”
“我就这样!”陈父抓起地契,撕了个角,“你签不签?不签我就把这地契撕了,陈家的地,宁愿给别人种,也不给你这个‘不孝子’!”
陈默看着撕坏的地契,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知道父亲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怕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父亲面前,缓缓跪下,膝盖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爹,儿子不孝。”
他低着头,额头抵在地上,声音哽咽,“这字,我不能签。您要打要骂,我都认;您要断绝父子关系,我也认。可这路,我必须走下去。”
陈父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身体猛地一颤。
他这辈子没跟儿子红过脸,更没见过陈默这样卑微的样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陈默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他猛地转身,抓起布包,把地契胡乱塞进去,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顿了顿,没有回头:“默娃子,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你要是还不跟我走,我就回韶山,跟你娘说,我没你这个儿子。”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壁都颤了颤。
陈默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毯,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浸湿了一片。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传来的车铃声,断断续续,像父亲刚才压抑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父亲的身影走出酒店大门,步履蹒跚,却没有回头。
夕阳把老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消失在街角。
陈默的手指紧紧攥着窗沿,指节泛白。
他知道,父亲不会真的断绝父子关系,可那句“没你这个儿子”,却比任何惩罚都让他心痛。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张撕坏的地契,指尖拂过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眼眶又红了。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陈默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接起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喂,我是陈默。”
“是我,老吴。”听筒里传来老吴沉稳的声音,“你爹的事,我听说了。别跟老人置气,他也是为你好。”
“我知道。”陈默的声音沙哑,“他给我三天时间,让我跟他回韶山。”
“三天也好,让他冷静冷静。” 老吴顿了顿,“另外,组织让我告诉你,你父亲的安全我们会盯着,你不用太担心。戴笠那边你应付得很好,暂时没起疑心,接下来几天,你正常上班,别露破绽。”
“我知道了。”陈默挂断电话,走到桌前,把地契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布包。
他看着布包里的红薯干,还有那张撕坏的地契,心里五味杂陈。
窗外的夕阳渐渐沉了下去,夜色开始笼罩南京城。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景,灯火一盏盏亮起,却照不进他心里的沉重。他知道,这三天,不仅是父亲的冷静期,也是他的考验期——他既要守住自己的使命,也要守住这份沉甸甸的父子情。
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几分凉意。陈默紧了紧军装领口,眼神重新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