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染,怡和洋行的红砖尖顶被镀上一层淡金。陈默办公桌上的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陈上尉,戴老板有令。”听筒里传来南京总部熟悉的声音,语气不容置疑,“即刻终止上海任务,返宁任职工运情报科副科长,统筹全国情报。调令已加密送达,今日启程。”
指节倏地收紧,心跳如擂鼓。戴笠的召回猝不及防,却又在预料之中——假叛变这步险棋,终究让他在戴笠心中坐实了“反共立场”。
这是跻身核心的绝佳契机,能触及最高机密的“清党”计划,却也意味着要离开经营半年的上海情报网,离开仍在敌营周旋的沈兰。
“收到,即刻执行。”陈默声线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暗格中的调令静静躺在《唐诗三百首》的书页间。
“工运情报科副科长”几个字映入眼帘,他指尖轻抚墨迹。这个位置宛如双刃剑:既能掌握国民党对工运的全面部署,又必须割舍亲手建立的情报链条。
三级传递网、青帮关系、与沈兰的单线联络——任何一环交接失误,都将万劫不复。
他提笔在便签上疾书数行,塞进钢笔笔杆。这是给“钢笔先生”的密信:速联系地下党负责人,今晚八点霞飞路咖啡馆相见。
调令被刻意摊在桌案,洋行报表散落一旁——每个动作都在为监听的特务精心设计,演绎着“猝然调任、仓促交接”的戏码。
“陈经理,您脸色不太好。”秘书小林端着咖啡进来,目光暗含探询。
陈默顺势递过钢笔,声音压得极低:“交给‘钢笔先生’,转告老周,今晚8点。另将洋行三月业务报表整理标注,我要带走。”
小林会意颔首。潜伏者的默契,在于不同不该问的,只做该做的。
整个上午,陈默都在精心布局:召见各部门主管强调维护青帮合作,致信史密斯说明紧急调任,甚至“不经意”地抱怨沈兰事件带来的疲惫。
每句话都在加固“被动受命”的人设,每个细节都在打消可能的疑虑。
午时,他借故“处理私务”驱车至闸北杂货铺。
李师傅正在整理布料,见他入门立即掩上门扉。
“沈小姐传来消息,已将假情报填入工运档案,暂保无虞。”
“我要回南京了。”
陈默直入主题,递出加密纸条,“新联络暗号转交沈兰,今后通过南京‘古董店’联络,暗语‘乾隆青花瓶,出价500大洋’。洋行事务移交小林,三级渠道由她接管,你需全力配合。”
李师傅接纸条的手微微发颤:“您这一走,沈小姐她…青帮那边…”
“杜月笙处我自会斡旋,就说南京擢升,洋行由心腹接手,合作照旧。”
陈默语气笃定,“告诉沈兰,我在南京必设法接应,嘱她沉住气。杂货铺这个联络点,是上海工运的命脉,万不可失。”
辞别杂货铺,陈默直奔杜公馆。
杜月笙正在庭中品茶,见他便笑:“陈经理,听说令表妹是共党?这是要回南京避风头?”
“杜先生玩笑了。”
陈默从容落座,“总部急调返宁,负责情报统筹。洋行交由小林打理,她深谙与贵帮合作之道,还望杜先生多加照拂。”
特意强调“工运情报统筹”,暗示地位擢升,令杜月笙更重视这番合作。
杜月笙眼中讶色一闪:“陈经理深得戴老板器重!既是您的人,杜某自当关照。日后在南京若需相助,尽管开口!”
走出杜公馆,陈默心下稍安——青帮人脉已然稳固,洋行交接安排妥当,接下来便是与地下党负责人的关键对接,确保他离去后上海情报网依然畅通。
暮色渐沉,陈默戴着礼帽走进霞飞路咖啡馆。
老周已在靠窗位等候,面前的加糖拿铁是他们初识时的暗号。
“调令已收悉。”老周推过牛皮纸信封,“内有上海工运骨干最新名单及沈兰应急方案。若她暴露,立即启动‘麻雀计划’撤离。”
陈默快速翻阅——李梅、赵刚名字旁勾注着“安全潜伏”,沈兰名字一侧星标“已晋秘密情报组中尉,可接触南京情报”。
他心下一振:沈兰不仅化险为夷,更获晋升,这意味着能触及更高层级机密。
“南京‘古董店’为新联络点,主事姓王,暗号谨记。”
老周声若蚊蚋,“你的任务有三:摸清‘清党’全国计划;护沈兰周全并获取南京情报;物色可靠人选接管上海情报传递。”
“明白。”陈默颔首,取出洋行提货单,“此单交布朗先生,通过外交邮袋定期将上海工运情报寄往南京‘古董店’。小林会配合维持渠道。”
二人核对暗号与应急预案,直至打烊方散。
陈默独行夜色中,望尽上海灯火,心潮翻涌——这里有生死与共的战友,有呕心建立的情报网,有誓死守护的工友。
而今暂别,奔赴更险恶的南京战场。
回到公寓,他着手整理行装:仅带洋行报表、国民党文件、加密钢笔及沈兰所赠桂花。
私人信函、组织联络记录尽数焚毁,连片纸只字都不留。
夜深人静,陈默伏案给沈兰写下密信,藏于另一支钢笔笔杆。
这是最后的嘱托:说明返宁缘由、新联络方式,还有那句“待胜利,南京重逢”。他将钢笔装入木盒交予小林,经李师傅转递沈兰。
万事宜毕,陈默临窗远眺码头灯火。明日即将登车赴宁,告别这座浸透生死考验的城池,告别牵挂的战友。
但他深知,这不是终局,而是新篇——南京战场虽更凶险,只要能为组织传递情报,能护沈兰周全,能为工运胜利辟路,他便义无反顾。
晨光熹微中,陈默提箱走出公寓。巷口工人投来愤恨目光,他却深深鞠躬——这一躬,为误解,更为未竟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