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小窗半掩,苏州河上的汽笛声悠长而低缓,像给黑夜按下的低音键。
沈兰俯身桌前,借一截烛火,把最后一页“联络记录”浸进米汤盆。
纸面渐渐显出淡褐色的行行字迹,她却不敢多看,生怕被字里行间熟悉的暗号勾出眼泪。
“够了。”陈默按住她手腕,“再写就画蛇添足。”他抽过那页湿纸,用夹子悬在绳上,烛影摇曳,纸上的水痕像一道道泪线。
屋里只剩滴答声——是墙角那台拆去外壳的座钟,秒针每走一步,都在提醒:距“投诚”不到七小时。
沈兰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尘埃:“如果明天我回不来了,你就把杂货铺的桂花树搬走,别让它落在特务手里。”
陈默笑她傻,却先红了眼眶:“一株树也值得你惦记?要留遗言,就留点值钱的——比如,把我送你的铜扣还我。”
沈兰低头去解领口那枚“和”字铜扣,指尖抖得厉害,怎么也拔不开。
陈默叹了口气,伸手覆在她手背上:“别解了,戴着它去吧,让铜扣也看看,什么才叫以假乱真。”
铜扣在烛光下泛出温润的光,像一句无声的誓言。
凌晨2:00,阁楼暗格。
陈默取出一只瑞士产“莱卡”微型相机,镜头对准桌面——那里摊着最后一卷“绝密”:
1\t杜月笙与军需处走私棉布的契约影本;
2 丰田仓库地下暗道图(含通风井坐标);
3 秘密情报组“青锋”口令及十二名便衣档案;
4 上海工委三个月罢工计划表(已删核心人名) 。
他按下快门,胶卷“咔哒”转动,把四页纸缩成36张指甲大的负片。
随后,沈兰把负片剪成四段,分别塞进:
——空心钢笔杆(交布朗,走外交邮袋)
——和字铜扣空心铆钉(留作沈兰随身“投诚礼”)
——英国“亨得利”巧克力盒夹层(送老周)
——杂货铺门楣砖缝(最坏情况备用)
做完这一切,两人对视,却谁也没说话。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驶过,车灯扫在天花板上,像一道白刃,转瞬即逝。
沈兰先开口,声音轻而坚定:“明天我去租界巡捕房,会找机会把铜扣里的负片给‘雀儿’,她扮成保洁女工,一周两次进去收垃圾。”
陈默点头,又摇头:“别冒进,负片可以等,你的命只有一条。记住,进去后三不问:不问名单、不问武装、不问电台,只管把‘外围交通’的口供背熟。”
沈兰“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抱住他,额头抵在他肩窝,很快又松开,像完成某种仪式。
清晨5:00,苏州河粪码头。
天还未亮,河面漂着暗蓝色的雾。
阿明蹲在船尾,把一只新漆的黑色“夜香桶”推上岸,桶底用桐油灰封着,揭开即是“粪船2号线”的新暗舱。
陈默把微型钢笔(内藏负片)塞进桶壁夹层,再用木楔钉死,外表看不出痕迹。
“路上若遇巡逻船,就把桶掀进河里,记号是三道划痕,组织会派水鬼下游捞。”
陈默拍拍少年肩膀,“去吧,别回头。”
阿明点头,瘦小的身影很快隐入雾中。
上午7:00,法租界边界。
沈兰穿着昨夜熨好的黑色西装,领口别着秘密情报组徽章,却故意把鬓发留出一缕,显得凌乱,像一夜未眠。她手里提着那只“投降礼”:一只绛色布包,内装:
——伪造的《工人周刊》原稿(米汤字迹未干,显得“新鲜”)
——“闸北茶馆”假联络图(比例失调,错漏百出)
——她和“老郑”的合影(照片背面写着“1936年冬,南京”)
——三封“工人来信”,内容皆是“要求加薪、减工时”,却故意用左手书写,笔迹稚嫩
高志飞亲自来接,见她“面色苍白,眼神惊惶”,心中大定,嘴上却温和:“沈小姐,想通了就好,戴老板最欣赏迷途知返的年轻人。”
沈兰低低“嗯”了一声,像只受惊的猫,紧跟高志飞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透过后窗,看见陈默站在街角报亭旁,手里一份《字林西报》遮了半张脸。
两人目光相遇,只一秒,便各自移开——像两艘夜航船,在暗流里擦肩而过,灯火一闪,随即隐入各自的风浪。
上午8:00,秘密情报组办事处。
审讯室窗帘半拉,阳光像一把钝刀,斜插在沈兰脚边。
高志飞把“投降礼”一件件摊在桌面,照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就这些?”高志飞挑眉。
“我……我只知道外围。”沈兰声音发颤,“核心名单在陈景明手里,他藏得很严。”
高志飞冷笑:“放心,他已被我们控制,很快会交出来。”
沈兰“震惊”抬头,嘴唇哆嗦:“你……你们抓了他?”
“戴老板亲批,即刻送日租界巡捕处。”
高志飞欣赏着她的“失态”,“你若表现好,或许能让他少受点罪。”
沈兰脚下一软,跌坐在椅,眼泪滚滚而下——一半是演戏,一半是真的担心。
上午9:00,秘密情报组办事处。
陈默被反绑在木桩上,上身只剩一件血渍衬衫。
高志飞挥鞭,鞭梢划破空气,“啪”地落在他胸口,血珠飞溅。
“说!名单在哪?”
陈默“虚弱”地抬头,目光却穿过高志飞,落在沈兰身上——她站在门口,被两名特务押着,脸色惨白。
两人目光相撞,像黑夜里的萤火,一闪即灭。
“我……我说……”陈默声音嘶哑,“名单……在洋行……保险箱……夹层……”
高志飞大喜,立刻派人去取。
沈兰却“扑通”跪倒,哭喊:“别打了!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都是我!”
她膝行几步,抱住高志飞大腿:“长官,你让我说什么都行,只求别再打他!”
高志飞一脚踹开她,却暗暗得意——“苦肉计”奏效,沈兰彻底“倒戈”。
下午3:00,怡和洋行。
特务从保险箱夹层取出一本“黑皮笔记本”,内页用米汤写着密密麻麻的“工运骨干名单”,却全是“王师傅、李婶、张大哥”之类模糊代号,连个完整地址都没有。
高志飞气得摔本子:“耍我?”
沈兰“怯怯”开口:“我……我就认得这些人……核心机密,只有‘老郑’知道……”
高志飞无奈,只得命人把陈默押回牢房,严加看管,同时给南京发报:“已破获共党外围组织,正扩大线索,拟利用投诚分子沈兰,诱捕其上级‘老郑’。”
夜里10:00,日租界巡捕处的女囚室。
沈兰蜷缩在草垫上,手里攥着那枚“和”字铜扣。
铜扣空心铆钉里,藏着36张负片,只等“雀儿”来收垃圾时,借机传递。
窗外,残月如钩,铁窗影子投在她脸上,像一道道栅栏。她却笑了,笑里带着桂花般的苦涩与清香——
“陈默,我们走出的第一步,已经落地。”
“剩下的路,我会带着你的伤口,一起走完。”
月光穿过铁窗,照在铜扣上,反射出一点微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虽小,却倔强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