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海星槎”在洛水河心静静停泊，如同蛰伏的巨兽。舰身修补的痕迹在夕阳余晖下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渤海与洛阳连番恶战的惨烈。河风带着水汽与淡淡的血腥味，吹拂着甲板上幸存者们疲惫而沉重的面孔。
陈远被安置在一间经过紧急改造的舱室内，舱壁加固，铺设了软垫，以防舰船颠簸牵动他的伤势。他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昏睡，偶尔清醒，也只是沉默地望着舱顶，眼神空洞，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那枚看似古朴的监天令。断臂处传来的幻痛与体内那蛰伏却沉重的能量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失去的东西和背负的隐患。凌素雪几乎寸步不离，喂药、施针、擦拭，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
刘擎天的情况更为危急，被单独安置在医疗条件更好的舱室，由拂林医师安德罗斯亲自照料。缓解药剂暂时压制了毒素的蔓延，但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泛着不祥的青黑，呼吸微弱而急促。那“北海巨鱆墨囊结晶”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徐如海已动用所有渠道打听，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半个月的期限，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夜色降临，河面泛起粼粼波光，映照着洛阳城残破的轮廓。主舰议事舱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徐如海坐在主位，左右分别是公输衍、墨文，以及几位徐氏核心将领和工师。凌素雪安顿好陈远后，也出席了会议。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忧色。
“杜重威的五千精兵，前锋已至偃师，最迟后日便可抵达洛阳。”一名负责情报的将领沉声汇报，“其部众装备精良，携带了大量攻城器械，显然非仅为‘安抚地方’而来。石敬瑭这是要借机彻底掌控东都，并剪除所有潜在威胁。”
“朝廷已明发敕令，严查‘星烁石’及‘地脉机械’相关人与物，视同‘左道妖术’。”另一名文士模样的幕僚补充道，“我们，还有听雪楼，乃至所有钻研此道的匠作流派，都已在其清算名单之上。”
压力来自四面八方。外部是朝廷的兵锋与禁令，内部是重伤的统帅和濒危的猛将，更深层的是动荡不安的地脉格局。
“刘校尉的毒，不能再拖。”凌素雪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却坚定，“必须尽快找到‘北海巨鱆墨囊结晶’。徐都督，海外渠道，可有更确切的消息？”
徐如海揉了揉眉心，摇头道：“已加派快船往登、莱诸州，联络相熟海商，悬重赏求购。但此物确实稀罕，能否在半月内找到，全凭天意。”他看向凌素雪，“凌楼主，听雪楼耳目遍及南北，陆路方面，可有线索？”
凌素雪沉吟片刻：“据楼中残卷记载，前隋皇室秘库曾收藏过类似之物，称为‘北溟玄涎’，描述与安德罗斯医师所言相近。但隋亡之后，秘库早已散佚，不知所踪。或许……一些传承悠久的世家大族，或隐世的医道宗门，可能存有此类异物。我可传令各地残存暗桩，全力打探。”
这依然是渺茫的希望。
“当务之急，是稳住自身。”公输衍沙哑着开口，老脸上满是忧虑，“陈帅伤势诡异，非寻常医药可治。其体内异种能量虽暂稳，但如附骨之疽，长久下去，恐伤及根本。刘校尉之毒，更是迫在眉睫。舰队新遭重创，需时间修整补充。而朝廷大军压境，此地……已非久留之地。”
他道出了所有人心中所想。洛阳已成是非之地，留下，随时可能面临朝廷大军的围剿和归墟教团可能残存势力的反扑。
“我们必须转移。”徐如海最终决断，“洛阳之事已了，留下无益。舰队沿黄河东下，返回渤海基地，一则休养生息，二则依托海上基业，更为安全，也便于接应海外寻药的消息。”他目光扫过众人，“只是，陈帅与刘校尉的伤势，经不起长途颠簸……”
“我可以留下。”凌素雪平静地说道，“听雪楼在洛阳附近，尚有数处隐秘据点。我带部分人手，护卫陈远和擎天，暂避锋芒，同时全力搜寻解毒之物。待他们伤势稍稳，或找到解药，再设法与都督汇合。”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意味着她要带着两个重伤员，在朝廷大军和未知危险的眼皮底下潜伏。
徐如海深深看了凌素雪一眼，看到了她眼中的决然。他知道，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陈远和刘擎天，是北疆乃至未来抗衡各方势力的重要支柱，绝不能有失。
“好！”徐如海不再犹豫，“本王拨一队最精锐的亲卫与你，再留足财帛药物。另，将此物带上。”他取出一枚小巧的、雕刻着复杂海纹的玉符，“此乃‘海眼符’，危急时刻，捏碎它，只要在百里之内，我徐氏暗桩必会察觉，设法接应。”
“多谢都督。”凌素雪接过玉符，郑重收起。
大事议定，众人心情却并未轻松。前途未卜，危机四伏。
夜色渐深，议事散去。凌素雪回到陈远的舱室，见他依旧昏睡，便坐在床边，默默守候。月光透过舷窗，洒在陈远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坚毅却脆弱的轮廓。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想为他掖好被角。
就在这时，陈远枕边的监天令，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并非之前那种能量躁动的光芒，而是一种更内敛、更奇异的，仿佛星辰呼吸般的脉动。
同时，陈远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快速转动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
凌素雪心中一动，凝神细看。监天令那微弱的脉动，似乎与陈远胸前贴身佩戴的那颗“星烁之种”原石，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共鸣。原石也散发着微光，那光芒不再是纯粹的幽蓝，而是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经历了烈火淬炼后的淡金光泽。
而他体内那蛰伏的异种能量，在这微光映照下，似乎……**变得更加沉寂，甚至隐隐有了一丝被“炼化”、“吸收”的迹象**？
这个发现让凌素雪心跳加速。难道……陈远身体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无人知晓的方式，自行适应甚至转化那股可怕的能量？
她不敢确定，但这无疑是黑暗中一丝微弱的曙光。
就在这时，舱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听雪楼剑手的声音隔着门板低低传来：
“楼主，刚接到城外暗桩密报！杜重威大军尚未入城，但有一支约三百人的先锋骑兵，已连夜控制了则天门天坑周边区域，并且……他们似乎在天坑边缘，**发现了什么东西**！正在秘密挖掘！”
凌素雪霍然起身！
则天门天坑？那里除了毁灭的“璇玑仪”残骸，还能有什么？朝廷的人，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