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午夜,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点,夹杂着从海面上刮来的狂风,狠狠地抽打在悉尼港三号废弃码头的铁皮仓库上,发出一阵阵密集声响。闪电偶尔划破漆黑的夜空,短暂地照亮那些锈迹斑斑的起重机残骸和堆积如山的腐烂木箱,让整个区域看起来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巨大的工业坟场。
汤姆·霍根就潜伏在这片坟场之中。他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顺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颊流淌。他身上那件厚重的码头工人大衣,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更凸显出他那如同岩石般坚实的轮廓。他的身后,二十几名从码头工会里挑选出来的、最彪悍可靠的老兄弟,也同样悄无声息地分散在四周的阴影里。他们手中没有枪,但那些用来装卸货物的、长长的铁钩,在闪电的映照下,闪烁着比刀刃更令人心寒的寒光。
他们已经在这里,像一群耐心的鳄鱼,在冰冷的雨水里,静静地等待了近两个小时。
午夜的钟声,被风雨声掩盖。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黑色马车,悄然出现在了码头的尽头。车夫用帽檐遮住了脸,看不清样貌。马车在距离仓库一百米远的地方停下,一个穿着体面、撑着一把黑色丝绸雨伞的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他提着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由上好牛皮制成的公文箱,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积水,快步走向仓库那扇虚掩的小门。
“来了。”霍根通过一个简单的手势,向周围的兄弟们发出了信号。
这个人,霍根并不认识,但他知道,他就是比利·休斯口中那个来自佩恩银行的神秘人。
男人走进仓库后不到五分钟,另一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仓库的另一侧,贴着墙根溜了过来。那是肖恩·马奎尔。他也没有打伞,浑身湿透,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贪婪和紧张的神情。他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确认没有异常后,才一闪身,也钻进了仓库。
仓库内,一盏悬挂在房梁上的防风煤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投下晃动的光影。
“钱带来了吗?”马奎尔迫不及待地问,雨水顺着他的红发滴落,样子有些狼狈。
“都在这里。”那个神秘人将皮箱放在一个破木桶上,打开了它。昏黄的灯光下,一捆捆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英镑纸币,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里,散发出一种令人眩晕的魔力。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神秘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淡。
“放心吧。”马奎尔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他伸手就想去拿箱子里的钱,“钢铁厂已经彻底停摆了。铁路那边也一样。用不了多久,那个小王子的所有工厂,都会变成一堆废铁。到时候……”
他的话,没能说完。
“轰!”
一声巨响,仓库那扇由厚重铁板制成的大门,仿佛被一头史前巨兽撞击,猛地向内凹陷、变形,最终轰然倒塌。
汤姆·霍根,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第一个冲了进来。他的身后,是二十几名手持铁钩的码头工人。他们无声地,却又极具压迫感地,呈一个半圆形,将仓库里那两个惊慌失措的人,包围了起来。
那个神秘人的反应极快。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立刻扔下皮箱,右手闪电般地伸入怀中,掏出了一把小巧的、镀银的韦伯利左轮手枪。这显然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
但迎接他的,不是子弹。而是一道划破空气的,带着呼啸声的铁钩。一名码头工人,手腕一抖,手中的铁钩便如同活物一般,精准地飞出,缠住了他持枪的手腕。
“啊!”神秘人发出一声惨叫,手枪脱手飞出,掉在了地上的积水里。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反应,霍根本人,已经大步上前,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提离了地面。
而肖恩·马奎尔,则在看到霍根冲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瘫软了。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他看着霍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背叛者,最害怕的,就是面对被他背叛的人。
“带走。”
霍根没有和他说任何一句话,只是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
两个码头工人上前,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马奎尔从地上架了起来。
当马奎尔和那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神秘人,以及那只装满了崭新英镑的皮箱,一同被押送到灯火通明的工会联盟总部时,比利·休斯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他的身后,是一台由联邦法院派来的,最新式的速记打字机,和两名面无表情的法庭记录员。
休斯走到因为恐惧和背叛而浑身发抖的马奎尔面前。他没有愤怒,也没有斥责,只是平静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问出了那个决定一切的,最后一个问题:
“肖恩,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马奎尔的心理防线,在看到那台代表着法律和审判的打字机时,彻底崩溃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成了这场阴谋中,第一个将被牺牲掉的卒子。为了自保,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出卖那些曾经把他当成棋子的人。
他张开嘴,开始了他的忏悔。而那台打字机,则“咔哒、咔哒”地,将他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铁一般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