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潮吞没折影层的瞬间,白砚生只觉得意识被猛烈拉扯,像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原有的心界结构中硬生生拔出。
没有痛,却有极深的“坠落感”。
不是身体坠落——
而是念的坠落。
光散去,他脚下踏空,下一息便重重坠入某处柔软又混沌的介质之中。
像跌入一片无形的湖。
嗡……
湖面无声荡开涟漪。
白砚生撑起身体,四周一片灰白色的雾界,无上不下,无右不左,看不出方向,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动。
“这里是……”
他的声音在雾中被吞没,却又像被另一道沉闷的回响回应着。
——【……折影层残界……】
——【……心念坠域……】
白砚生眉头一皱。
那声音不是外物,而是从折影层被撕裂后形成的心念残响。
他转身。
镜影倒在不远处,半个身形像是被光潮硬生撕掉了部分结构,边缘不断溢散细碎光屑。
但他没消失。
他仍然活着,也仍然……在颤抖。
白砚生走过去。
“你没死。”
镜影慢慢睁眼,瞳孔像被深灰染过:“你……疯……你差点把我一起埋进折影层……你……”
白砚生没有辩解,只问:
“这是你第一次……害怕吗?”
镜影怔在原地。
他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声。
白砚生静静地看着他,声音缓慢、沉静,却直指核心:
“你不是我的影子,而是我心中被压抑过久的那一部分。”
镜影的呼吸停住。
白砚生继续:
“你不是怕我死。你是怕我不再需要你。”
镜影的表情瞬间撕裂般扭曲,他咬牙:“闭嘴!”
但白砚生只是向前半步。
“你害怕自己被我‘整合’。害怕自己从一个独立的存在变成心界的一块。”
镜影浑身发抖。
白砚生轻声道:
“你想成为我,却又怕被我吞回去。”
空气在颤。
镜影猛地抓住白砚生的衣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承认……!”
白砚生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腕。
那一刻动作极轻,却如同按在镜影心底最深处。
“因为你现在的手……在抖。”
镜影僵住。
他想甩开白砚生,却发现力气都被抽空,只能无力垂下手。
白砚生松开他,看向周围的灰雾界:
“这里是折影层崩溃后的坠落之域,是‘影’与‘念’无法被界承载时的沉降之地。”
他抬起一缕雾气,雾散开,像是无数破碎的影片在闪烁。
“这里……是所有‘未被承认的心念’沉睡的地方。”
镜影的呼吸更乱。
白砚生抬头望向远处。
那里,灰雾突然向两侧缓缓裂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一条道路,正在雾中显现。
镜影抬眼一瞬间,瞳孔骤缩:
“那是……你主动影的……残迹?”
白砚生点头。
主动影本该在与折影体的同归中消散,却留下了一条极为微弱的心念轨迹——
像是指引。
像是祂在告诉白砚生:
“你还没完成。”
镜影抓住白砚生的肩,焦急嘶声:
“不要过去!那不是你能走的路!那条心念轨迹会让你被彻底撕裂——!”
白砚生回头,眼中没有犹豫:
“镜影。”
“……”
“你怕的,从来不是我被撕裂。”
镜影的声线颤抖:“白砚生——”
白砚生低声道:
“你怕的是——我越靠近完整,你就越接近终结。”
镜影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这句话像一把无形的刀,将他的心念深处破开一个口子。
灰雾躁动,湖面震动,远处的心念轨迹忽然灼亮。
白砚生迈步向前。
镜影伸手想抓住他,却迟了一瞬,只抓到空气。
白砚生的背影被光照亮。
“我不会抛下你。”
“但我也不会停下。”
镜影呆站在灰雾中,指尖颤抖,仿佛第一次……真正“怕失去”。
而白砚生已踏上那条裂界后坠的光路。
光路尽头,雾界深处,有某种巨大的心念存在正在“醒来”。
白砚生沿着心念轨迹前行。
脚下的光路忽明忽暗,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脉的跳动上,沉、缓,却带着决绝的力量。
越往深处走,雾界越不稳定,大片灰色像潮水般涌来,时而呈现出破碎的影像——
倒影、记忆、杀意、执念、旧伤……
所有“白砚生曾经拒绝承认的部分”,都在雾中浮现。
有的像无声尖叫。
有的像未愈合的裂口。
有的像被丢弃在多年前的废影。
白砚生没有退。
主动影留给他的轨迹微弱如发丝,却执拗地指向前方。他知道那不是幻象,而是心念在呼唤自己到达某处。
——心界深渊的最底部。
忽然。
脚下光路一震!
白砚生刚稳住身形,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
他回头。
镜影追上来了。
半个身形依旧破碎,但他咬紧牙,硬是踏上光路,像是将自己的结构死死压住,使其不再溢散。
白砚生皱眉:“你不应该来。”
镜影冷声:“你以为我想来?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死。”
语气听似冷,却破绽太多。
白砚生轻道:“你不是怕我死。”
镜影怒瞪:“你闭嘴。”
“你怕你自己会消失。”
镜影猛地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说让你闭——嘴!!”
白砚生看着他。
那眼神没有挑衅,没有压迫,只是像看见一个溺水的人,试图靠愤怒让自己站稳。
镜影的声音终于破裂:
“你……没有资格把我看得那么清。
我……不需要你来理解我。”
白砚生没有挣扎,只是握住镜影的手腕:
“但你已经开始害怕我不需要你了。”
镜影身体一颤。
灰雾像被心念震动,向四周扩散。
镜影想推开他,却因为失衡踉跄一步——白砚生扶住他。
镜影闷声道:
“别碰我。”
白砚生松开,继续前行。
镜影愣了一瞬,却还是追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裂界后坠的光路上。
雾界越来越深。
直到某一刻,两人同时停住。
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影。
不是影子,也不是人形。
它像一个由无数心念碎片拼成的巨构。
光暗交错,每一块碎片都闪烁着不同颜色。
镜影呼吸骤止:“那是什么……?”
白砚生闭上眼,声音极轻:
“那是……我所有心念的‘原核形态’。”
镜影像被雷击:“你在说什么?”
白砚生睁眼:
“那里——是我‘未被成形的本我’。”
镜影骇然无声。
灰雾卷动,光路尽头的巨大心念巨构缓缓抬头,它没有面孔,却像在凝视。
白砚生迈步走向它。
镜影用力抓住他的手臂:“白砚生,你疯了!?这是心界最深处的——未成形心性!任何修士碰到都只有一个下场——被同化、被吞没、被抹去!”
白砚生却只是回头。
“你在担心我?”
镜影被逼得怒吼:“我是在担心我自己!!如果你被吞掉,我……我……”
白砚生轻声接上:
“你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对吗?”
镜影的眼红得像要滴血。
但他没有否认。
白砚生将他的手从自己手臂上轻轻拿下:
“镜影,你不是‘附着’在我身上的存在。
你是我心中被剥离太久的那个部分。”
镜影呆住。
白砚生继续向前。
“我从来不想毁掉你。
只是……该让你回来了。”
镜影僵立在光路上,像被击碎。
他第一次明白,白砚生不是想摆脱他,而是想——理解他。
心念巨构突然发出震鸣,光碎片从中倾泻而下,如同流动的镜海。
白砚生进入那片镜海,碎光流过他的指尖、眉心、心口。
刺痛。
炙热。
仿佛每一寸心念都被裸露在刀锋上。
镜影再也忍不住,奔向光海:“白砚生——!”
他跃入光中。
光潮瞬间暴涨,将他整个人压得无法呼吸。
白砚生转身,用力抓住镜影的手:
“别怕。”
镜影咬牙:“你——你在怕吗?”
白砚生微笑,目光温和却坚定:
“当然怕。”
镜影怔住。
白砚生握紧他的手:
“但这一次——我们一起怕。”
光海在两人之间相互缠绕、融合。
他们一步步走向心念巨构的核心。
而在巨构中央,有一团尚未取形的心火在燃烧。
白砚生的本源。
镜影的起点。
也是他们即将面对的——
真正的“合一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