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撞在旧宅的木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耳边低低絮语。林小满蹲在院子角落的老槐树下，指尖抚过树干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她十岁生日时，和阿夜一起刻下的，左边是她歪歪扭扭的“满”，右边是阿夜用指尖凝出的、近乎透明的印记。
“还记得吗？那天你说，这棵树能活多久，你就陪我多久。”她轻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空气里没有熟悉的回应，只有槐树叶簌簌落下，盖在她脚边的青石砖上。
自从三个月前阿夜的气息突然变得稀薄，他出现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起初只是偶尔消失半天，后来是几天，直到上周，他彻底没了踪迹。林小满几乎翻遍了这座承载着他们所有回忆的老宅，从阁楼堆满杂物的木箱，到地下室阴暗的角落，甚至是她小时候藏糖果的壁橱，都没有找到一丝属于他的痕迹。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转身走进堂屋。阳光透过蒙着薄尘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照出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堂屋正中的八仙桌上，还摆着她上次喝剩的半杯凉茶，杯沿凝着的水珠早已蒸发，只留下一圈浅浅的水渍，像一个被遗忘的叹息。
“阿夜，你是不是生气了？”林小满走到桌边坐下，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杯壁，“我不该逼你告诉我你的过去，不该追问你为什么只能待在我身边，是不是？”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这些年，阿夜就像空气一样陪着她，从蹒跚学步的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再到如今独自面对生活的成年人。他见证过她的欢笑，也分担过她的泪水，她早已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透明的身影，习惯了难过时有人倾听，开心时有人分享，却忘了问他，是否也有自己的烦恼和苦衷。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吹过堂屋，桌上的凉茶突然泛起一圈涟漪，紧接着，空气中传来一丝极淡的、属于阿夜的清冷气息。林小满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燃起光亮：“阿夜？是你吗？”
没有回应，但那股气息却越来越清晰，萦绕在她身边，带着熟悉的暖意。林小满站起身，循着气息的方向走去，穿过堂屋，走进她的卧室。
卧室里的陈设还保持着她年少时的模样，墙上贴着早已泛黄的卡通海报，书桌上堆着几本翻旧的童话书，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缺了角的陶瓷兔子——那是她八岁时不小心摔碎的，还是阿夜用灵力帮她勉强粘合起来的。
气息在书桌前停下。林小满走到书桌旁，低头看去，只见桌面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渐渐浮现出一行浅浅的字迹，像是用指尖蘸着月光写就：“我从未生气。”
是阿夜的字迹！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跳，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行字迹，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只感受到一丝微凉的触感。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她哽咽着问道，“我很想你，阿夜，我真的很想你。”
桌面上的字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文字，一笔一划都带着温柔：“我在梳理一些过去的碎片，一些我自己都记不清的记忆。它们像雾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无法稳定地出现在你身边。”
林小满愣住了，她从未想过，阿夜竟然也有记不清的过去。在她的印象里，他总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像一个永远不会犯错的守护者。
“你的过去……很痛苦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次，字迹没有立刻浮现。空气安静了许久，久到林小满以为阿夜又要消失，桌面上才慢慢出现几个字：“有遗憾，无痛苦。”
“遗憾什么？”
字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遗憾没能早点遇见你，遗憾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陪你走过更长的路。”
林小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她受了委屈，阿夜都会用灵力凝成小小的光点，逗她开心；想起中学时，她熬夜复习，他会默默在她身边点亮一盏微光，驱散黑暗；想起大学毕业那天，她抱着他哭，说害怕独自面对未来，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他会一直都在。
“只要你还在，就够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管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不管你是不是普通人，只要你还在，只要我还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就够了。”
话音刚落，卧室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空气中的气息变得浓郁起来。林小满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透明身影渐渐在她面前凝聚，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眉眼温柔，只是身影比以前更加虚幻，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小满。”阿夜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温柔。
“阿夜！”林小满猛地扑过去，却扑了个空，只能穿过他的身体，抱住一团冰冷的空气。她没有气馁，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你终于出现了。”
阿夜看着她，眼中满是愧疚：“让你担心了。”
“没关系。”林小满摇了摇头，“你能回来就好。你的记忆……梳理得怎么样了？”
阿夜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的老槐树上：“想起了一些片段。我曾是这座宅子的守护者，因为一场意外，灵魂被困在这里。遇见你之前，我一直独自沉睡，直到你的哭声惊醒了我。”
“意外？”
“是一场大火。”阿夜的眼神有些悠远，“很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大火，我为了保护宅子里的人，耗尽了灵力，灵魂也因此受损，忘记了很多事情。遇见你，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幸运的事。”
林小满看着他虚幻的身影，心里一阵心疼。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却只能感受到一丝微凉。阿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俯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虽然没有实质的触感，林小满却感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顺着额头传遍全身。
“小满，”阿夜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郑重，“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灵魂受损的后遗症越来越严重，这次醒来，已经耗尽了我大部分灵力。”
林小满的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你说什么？什么叫时间不多了？”
“别难过。”阿夜轻轻安抚道，“能陪你长大，能看着你从一个小小的女孩，长成如今这样坚强的模样，我已经很满足了。而且，我并不会真正消失，我会化作这座宅子的一部分，化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化作阳光洒在地面的光影，一直陪着你。”
深秋的风再次吹过，卷起窗外的枯叶，撞在木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小满看着阿夜温柔的眉眼，泪水再次滑落，却笑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记得你，记得陪我长大的那个鬼，记得你给我的所有温暖。”
阿夜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卧室里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林小满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泪水，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深秋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暖而明亮。风吹过老槐树，树叶簌簌作响，像是阿夜在耳边轻轻说着：“小满，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