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抱着装满纸船和橘子糖的纸箱出门时,晨雾还没散尽,小区里的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软软的。阿岁走在我左边,手里小心翼翼捧着几只叠得最整齐的纸船,怕被风吹散似的,指尖轻轻护着船身。路过隔壁楼的梧桐树时,他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茂密的枝叶:“我小时候总爬这棵树,从枝桠间能看见河边的芦苇。”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晨雾里的芦苇荡泛着淡青色,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那我们快走吧,去看看你小时候的河。”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他的身影在雾里晃了晃,却还是牢牢护住了怀里的纸船,脚步轻快了些,像个期待出游的孩子。
河边的风带着水汽,吹得芦苇沙沙响。我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把纸箱里的纸船倒出来,阿岁蹲在我身边,拿起一颗橘子糖,轻轻放进一只纸船里。糖块碰到船底的声音很轻,却像敲在我心上,让我想起昨晚他说的话——十四岁的夏天,他就是在这里,抱着没来得及送回家的冰棒,永远停在了那个午后。
“我妈妈总说,纸船漂得越远,愿望就越容易实现。”阿岁把放好糖的纸船递给我,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生日那天,我折了好多纸船,每个里面都放了一颗糖,希望她永远甜甜的。”我接过纸船,轻轻放进河里,晨雾中的河水很静,纸船载着橘子糖,慢慢漂向远方,像载着他没说出口的心愿。
我们就这样,一只接一只地放着纸船。阿岁负责往船里放糖,我负责把船推到河里,默契得像做过无数次。阳光渐渐穿过晨雾,洒在河面上,把纸船的影子映得金灿灿的,橘子糖在船里泛着橘色的光,像一颗颗小小的太阳。
“那天的冰棒是橘子味的,”阿岁忽然开口,声音比河水还轻,“我攥在手里跑,怕化了,结果没看清路,摔进了河里。我当时想,要是能把冰棒送回家就好了,妈妈还在等我呢。”我的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想去握他的手,却只碰到一片凉意——他的身影又淡了些,肩膀已经能隐约看见后面的芦苇。
“阿岁,”我忍住眼泪,拿起一只纸船,放进两颗橘子糖,“我们放两只糖,一只给你,一只给妈妈,好不好?”他点了点头,嘴角的梨涡露了出来,只是那笑容里带着淡淡的伤感:“她现在应该有新的孩子了吧,或许早就忘了我了。”
“不会的,”我把纸船放进河里,看着它慢慢漂远,“妈妈怎么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呢?说不定她每年夏天,都会来这里放纸船,等着你回家。”阿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河面上的纸船,眼睛里泛起了水光,像落了一层星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提着一个塑料袋,慢慢朝我们这边走来。她走到河边,看见我们放的纸船,忽然停下脚步,眼眶一下子红了:“这些纸船……和我儿子小时候折的一模一样。”
我和阿岁都愣住了。阿姨蹲下身,看着河面上的纸船,手指轻轻划过水面,声音带着哽咽:“我儿子十四岁那年,在这里走的,他最喜欢橘子糖,最喜欢折纸船……”阿岁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眼睛直直地盯着阿姨,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阿姨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把橘子糖,放进一只她自己折的纸船里,轻轻放进河里:“每年我都来这里,给他放纸船,告诉他妈妈很好,一直在等他。”阿岁看着那只纸船,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落在河面上,泛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妈妈……”他终于发出声音,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阿姨像是察觉到什么,抬头朝阿岁的方向望去,虽然看不见他,却还是对着空气说:“孩子,你是不是回来了?妈妈好想你。”
阿岁慢慢朝阿姨走过去,想碰她的头发,却只穿过一片空气。他站在阿姨身边,眼泪不停地掉,却还是笑着说:“妈妈,我回来了,我吃到橘子糖了,很甜。”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把这些年的思念,都融进了河面上的纸船里。
我看着他们,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原来有些等待,从来不会被时光打败;有些思念,就算隔着生死,也能跨越山海,找到彼此。河面上的纸船还在漂,载着橘子糖,载着思念,漂向远方,像在告诉我们,这场迟到了很多年的告别,终于有了一个甜甜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