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刚过,巷子里的泥土就泛出了新腥气。我踩着湿软的地面走到桃树下时,看见枝桠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嫩得像阿槐当年第一次牵我时,指尖那缕怯生生的雾气。
刚要伸手去碰嫩芽,就看见树根处压着张浅粉色的信笺——不是我常用的那种,是陈阿婆生前最喜欢的桃花笺,边缘还印着细碎的桃瓣纹。信笺被石子压着,边角沾了点泥土,像是刚被人放在这里不久。我蹲下去捡,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竟泛起一阵熟悉的凉意,和阿槐当年帮我摘发绳时,落在我手背上的槐树叶温度一模一样。
信笺上的字迹很轻,是用铅笔写的,笔画里藏着少年人的小心翼翼:“今天看见巷口的迎春花谢了,才想起去年你说要种在桃树旁,我就帮你把花籽埋在了树根下——等夏天,它们会顺着桃树爬,像你小时候缠在我身后那样。”我的眼泪一下子就砸在了“缠在我身后”这几个字上——七岁那年,我总攥着他的衣角在巷子里跑,他走得慢,我就回头喊“阿槐你快点”,现在想来,他哪是走得慢,是怕走快了,我就跟不上他的脚步。
“上周你在桃树下背单词,念错了三个,”信上接着写,“我本来想碰你的课本提醒你,可又怕吓着你,只好绕着桃树转圈圈,把正确的发音念给风听。后来看见你突然笑了,我就知道,你听见了。”风恰好吹过,桃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重复着某个英文单词的发音。我想起上个月某个午后,我对着单词本发愁时,忽然就念对了那个卡了半天的词,原来不是我突然开窍,是有人在树后,把发音念了一遍又一遍。
信笺的中间画着颗小小的弹珠,蓝色的,旁边写着:“弹珠在土里醒了,它们说想看看今年的桃花,我就帮你把土松了松——别嫌我多事,就像当年你总嫌我管你吃糖那样。”我摸了摸树根处的泥土,果然比别处松软些,指尖还碰到了个硬硬的东西,是那两枚蓝弹珠,被泥土裹着,像两颗藏在时光里的星星。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明天要降温,记得穿你那件米色的外套——就是你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夸好看的那件。”信笺的背面贴着片干桃花,是去年夏天我夹在课本里的,边缘已经有些卷了,却还保持着盛开的模样。
我把信笺按在胸口,眼泪打湿了纸上的弹珠图案。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句话:“桃花笺是陈阿婆留给我的,她说等你长大,就把话写在上面给你——我写了好久,才敢给你。”发送时间是刚才,我蹲在桃树下拆信的时候。
夕阳把桃树枝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仿佛看见透明的少年坐在树杈上,手里拿着片桃花笺,笑着对我喊:“傻丫头,哭什么?等桃花开了,我们就赌一把,谁先数清树上有多少朵花!”
我擦干眼泪,把信笺夹在课本里,又在树根处放了颗刚买的脆桃——就像从前那样,给他留一颗最甜的。风穿过树叶,带来一阵泥土的清香,我知道,他没走,他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我,从春天到冬天,从懵懂到成熟,从现在到往后的每一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