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要狡辩!她分明就是你那死鬼丈夫乔大勇养在外头的女人,那日我在门外听得真真切切,绝不会错!”一位身着靛蓝粗布衣裳的妇人突然高声嚷道,正是前些日子与吴月娘闲话家常的对门邻居陈嫂。
她不由分说地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硬塞进沈清钰怀中,动作粗鲁中透着几分焦躁。
沈清钰只觉手中一沉,一团温软的物事毫无预兆地落入了臂弯。
他心头猛然一跳,低头看去,只见包袱中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正是吴月娘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此刻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吴月娘卷款潜逃,自然要找你算账!她是乔大勇的外室,而你是乔大勇的正室,不找你找谁?”陈嫂咄咄逼人地继续道,“要不是你把那处院落给了她,她哪有机会骗到我们头上?”
周围几人顿时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说得在理!”
“你们本就是一丘之貉!”
“今日定要讨个说法!”
嘈杂的声浪将沈清钰团团围住,仿佛要将他淹没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之中。
怀中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哗声惊得一颤,小嘴一瘪就要哭闹。
沈清钰下意识地轻拍安抚,小婴儿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冲他绽开一个无齿的笑容。
这纯真的笑容让沈清钰心头一软,不自觉地回以微笑。
他抬眼环视四周,只见众人皆义愤填膺,唯独那位张里长却如老僧入定般,对眼前的一切置若罔闻。
沈清钰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沉声吩咐道:“槿哥儿,去报官!”
张里长这才如梦初醒:“沈夫郎,不过是些邻里纠纷,何至于惊动官府?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小题大做?”沈清钰冷笑一声,“诸位不辞辛劳从南城跨越整个城池跑到北城来,这才叫小题大做!与其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寡夫郎,不如早些报官,说不定还能追回被吴月娘骗走的银钱。”
其实众人被骗的不过是李家三两、王家五两的小数目,这点银钱连衙门的打点费都不够。
沈清钰继续道:“我早已言明,吴月娘原是我家逃奴,以文书为证。即便闹上公堂,她与我家也毫无干系。若诸位还要在此滋事,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此时,王嫂母女、张老实一家三口、白槿、白烨,乃至皮具店的春桃和田水都已站在沈清钰身后,形成一道坚实的保护圈。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谁敢在沈夫郎府上撒野?莫非是活腻了不成?”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骤然响起,只见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大步流星地跨入院门,为首之人正是威武镖局吴总镖头。
原来,早在闹事者刚来时,机灵的叶小安就悄悄溜出去搬来了救兵。
张里长和陈嫂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叫苦。
让他们来北城找麻烦的人明明说沈夫郎只是个无依无靠的普通寡夫郎,怎会突然冒出这般阵仗?
“各位好汉,误会,都是误会啊!”张里长强挤出一丝谄笑,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过是些寻常邻里纠纷。”
“张里长此言差矣。”沈清钰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我们一南一北隔着整座城,何来邻里之说?”
吴总镖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被他盯上的人无不低头瑟缩。
“哪来的宵小之徒,竟敢在北城地界撒野?”他声若洪钟,震得众人耳膜生疼。
张里长此刻已是坐立难安,后背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他真是昏了头了,信了那人之言。
北城向来是达官显贵的聚居之地,沈夫郎能在此购置如此气派的二进院落,必是出身不凡,哪是南城那些穷酸可比的?
“好汉息怒,确实是我们冒犯了。”张里长慌忙抱拳作揖,声音都带着颤抖,“我们这就告退,这就告退……”
一众闹事者虽心有不甘,但见形势不妙,只得灰溜溜地跟着张里长仓皇离去。
待众人走远,沈清钰长舒一口气,感激地看向吴总镖头:“今日多亏吴总镖头仗义相助,清钰感激不尽。”
吴总镖头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一个机灵的汉子立即会意,悄然尾随而去。
他随即爽朗一笑,声如洪钟:“沈夫郎太见外了,东家早有交代,您的事就是我们镖局的事,自当全力以赴。”
沈清钰将众人迎入正厅,安排人奉茶。
白槿轻步走到沈清钰身旁,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中的婴儿,压低声音问道:“公子,这孩子该如何安置才好?”
或许是沈清钰的怀抱太过温暖舒适,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中,那婴儿竟安然入睡。
长长的睫毛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小巧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
沈清钰凝视着孩子恬静的睡颜,只见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心头一软,温声道:“暂且留下吧,总不能让他流落街头,受那风霜之苦。”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烨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凝重:“公子,此事颇为蹊跷。我们迁入新宅不过几日,连那吴月娘都不知晓此处。今日这些人来势汹汹,必是受人指使,恐怕是冲着公子您来的。”
沈清钰目光一凛,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我也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北城本就不是他们能轻易踏足之地,背后定有人谋划。”
吴总镖头眉头紧锁,沉声道:“沈夫郎放心,我已派人暗中盯梢。在北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轮不到外人撒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查出幕后主使,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沈清钰拱手道:“有劳吴总镖头了。还有一事相托……”他略作迟疑,还是将乔大勇与吴月娘之事和盘托出,“烦请吴总镖头帮忙追查吴月娘的下落。她竟抛下亲生骨肉携款潜逃,那些被骗之人想必不会报官。”
吴总镖头闻言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好个乔大勇,竟做出这等下作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沈夫郎放心,我定会全力追查。只是……此事是否要告知东家?”
沈清钰微微一怔:“我会亲自告知他的。”
待吴总镖头率众离去后,沈清钰陷入沉思。
没想到一时的心软竟会惹出如此事端,而这一切变故,皆始于商南舟道出南城吴月娘住址那日。
当时定有人暗中窥视,一路尾随他至甜水巷,又将他北城的住址透露给张里长。
“莫非是商南舟身边之人?难道是……他那位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