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另一个尼伯龙根,属于大地与山之王的领域。
芬里厄正趴在地上,用爪子百无聊赖地刮着铁轨,发出刺耳的噪音。
夏弥坐在一旁,晃荡着两条腿,哼着不成调的歌。
突然,芬里厄巨大的身体僵住了。
他停下所有的动作,抬起头,那双纯真的金色瞳孔里,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姐姐……”他发出了小兽般的呜咽,“好可怕……”
夏弥脸上的轻松笑容瞬间消失。
她也感觉到了。
不是力量的压制,不是元素的咆哮。
而是一种来自血脉源头的指令。
一个简单,却不容置疑的指令:
——跪下。
那是创造者对造物的绝对支配。
夏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抱住身边的芬里厄,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温暖。
但芬里厄的身体比她更冷。
“他回来了。”夏弥的声音干涩,失去了所有活力,“那个……最初的。”
游戏结束了。
所有伪装,所有计划,所有对未来的期望,都在这一刻化为齑粉。
高架桥上,雨幕构成的尼伯龙根。
一个独眼的男人,骑着一匹名为斯莱普尼尔的八足骏马,静静地伫立。
他是奥丁,一个窃取了权柄的伪神。
他手中的昆古尼尔,那支号称必中的长枪,此刻正在微微震动。
不是兴奋,是畏惧。
他所窃取的一切,都源自一个更庞大的系统。
现在,那个系统的所有者,亲自登录了。
奥丁抬起头,他那只独眼穿透了自己创造的雨幕,望向那股威压的源头。
他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神秘。
只剩下被戳穿谎言后,最纯粹的惊骇。
小偷,遇见了房子的主人。
卡塞尔学院的草坪上。
路明非跪在原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两件事物。
一尊正在进行内部战争的神明雕像。
一个由他弟弟构成的,正在不断发出悲鸣的椅子。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尖叫着在他的脑海里炸开。
不是平常那种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诱惑的语调。
而是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慌。
“哥哥!”
是路鸣泽。
“交易!现在!立刻!马上!”
他的声音不再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路明非的意识里咆哮。
“把你的命给我!全部!我来做王!我来杀了他!”
“这是唯一的办法!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他会先撕碎我,然后再碾死你!他要把他的王座从我们身上拿回去!”
路鸣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疯狂和绝望。
他不再是那个优雅从容的小魔鬼。
他是在溺水前,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赌徒。
“快点!哥哥!没时间了!把一切都给我!”
“我才是新的黑王!我才是!”
路明非的大脑被这疯狂的嘶吼冲击得嗡嗡作响。
一个是要清理花园的创世神。
一个是要吞噬他一切来争夺王位的寄生者。
他夹在中间,无处可逃。
路明非听着脑海里路鸣泽的咆哮,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撕扯。
一边是焚烧世界的皇帝。
一边是吞噬生命的魔鬼。
他无从选择。
而那尊静坐的“神明雕像”,内部的战争,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层面。
那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没有上下,没有左右,没有边界。
这里是江南的意识核心。
一个绝对洁净,不允许任何杂质存在的领域。
尼德霍格的意识,在这里呈现为一团蠕动的,由无数繁复、古老、无法理解的符文构成的黑色阴影。
它代表着生命的源头,龙族的全部历史,一切力量的根基。
但在江南的意识里,它只有一个定义:
——污秽。
这片纯白的空间,没有形成任何东西去“对抗”那团黑影。
它只是开始执行一个最底层的逻辑。
“检测到污染源。”
一个没有感情的意志在空间中回响。
“启动清理程序。”
言灵·墓志铭。
这个言灵的本质,不是战斗,是抹除。
它跳过过程,直接宣告一个“错误”的存在为无效。
在江南的意识深处,尼德霍格,这位至高的皇帝,被定义为了一个“错误”。
纯白的空间开始向着黑影收缩。
不是吞噬,也不是攻击。
而是一种“擦除”。
白光所到之处,黑影最外层的古老符文开始消失。
不是被击碎,不是被净化。
就是凭空消失了,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尼德霍格第一次感觉到了愕然。
他经历过无数次的背叛与战争,他见过所有君主最强大的言灵。
但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
这是规则层面的删除。
这个凡人的意识,没有试图去理解他,没有试图去挑战他。
它只是把他当成了一块写错了字的写字板,然后用板擦,把他擦掉。
“傲慢!”
尼德霍格愤怒的意志在空间里震荡。
黑影猛地膨胀,无数龙文锁链射出,试图污染、撕裂这片纯白。
但在这些代表着世界根源力量的锁链触碰到白光的瞬间,它们就从前端开始,一寸寸地消失。
江南的意识,那个偏执到极致的精神洁癖,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你是污秽的。】
【污秽必须被清除。】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清除污秽。】
【所以,你必须消失。】
这是比任何君王权柄更不讲道理的“真理”。
尼德霍格发现,他庞大的力量,在这片纯白空间里,就像一个巨人掉进了硫酸池。
他的每一分挣扎,都会被解读为“污染的扩散”,从而引来更彻底的“清除”。
他无法战胜一个不与他战斗,只想把他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的疯子。
“哥哥!你看到了吗!”
路鸣泽的声音在路明非脑中变得更加尖利。
“他在清除神!那个疯子在用他的精神病清除一个神!”
“但他也会把自己一起清除掉的!这个身体会崩溃!到时候我们一样要死!”
尼德霍格的意志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这是定义的冲突。
在他眼中,这个凡人的意识是如此的脆弱,却又如此的坚固。
它的逻辑,简单到无法被摧毁。
继续对抗,结果只会是自己的存在被这个疯狂的“清除”程序一点点抹掉。
他,黑色的皇帝,不能以这种荒诞的方式迎来终结。
于是,那团蠕动的黑色阴影停止了挣扎。
它不再释放力量,不再试图污染那片纯白。
它收缩,凝聚,然后,向着这片空间的核心,发出了一段不带任何攻击性的信息。
“停下。”
尼德霍格的意志第一次选择了沟通,而不是支配。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纯白的空间,那冰冷的清除程序,微微一顿。
似乎在解析这个新的输入。
“你想要‘干净’。”尼德霍格的意志继续传递,“我也一样。”
“看看这个世界,这个花园。它充满了杂草,寄生藤,还有躲在阴影里的虫子。”
“那些僭越的王,那些窃取力量的后裔,他们都是‘污秽’。”
“我回来,就是要清理他们。将所有不应存在的东西,全部抹除。”
黑色的阴影,巧妙地将自己的行为,套入了对方的逻辑框架。
“我,是最高效的‘清理工具’。”
纯白的空间沉默了。
它的底层逻辑正在高速运转,分析这个前所未有的提案。
【定义:‘尼德霍格’为‘污秽’。】
【提案:使用‘污秽’,清理其他‘污秽’。】
【逻辑冲突:清除程序本身,是否会被污染?】
尼德霍格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迟滞。
他知道,他找到了那个唯一的漏洞。
“我与你,做一个交易。”他的意志变得沉稳而具有说服力。
“你暂时停止对我的‘清除’。我借用这个身体,完成对整个世界的‘大扫除’。”
“当最后一个‘污秽’从世界上消失,我会离开这个身体。”
“到那时,你可以选择将我,连同我所沾染的一切,进行最终的,彻底的清除。”
“这是能让世界和你自己,都达到绝对‘洁净’的唯一方法。”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
对于一个将“洁净”视为最高指令的偏执意识来说,这是一个完美的方案。
一个能将所有“污秽”一网打尽,最后连“清理工具”本身也一并处理掉的,完美的闭环。
纯白的空间,停止了收缩。
那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意志,给出了回应。
“协议……成立。”
“权限:临时。”
“监管:持续。”
“最终解释权:归于‘清除’程序。”
交易达成。
外界,卡塞尔学院的草坪上。
那尊静坐的“神明雕像”缓缓睁开了眼睛。
脸上所有挣扎和扭曲的表情全部消失,恢复了神明般的漠然。
只是,在那漠然的深处,多了一丝不属于神明的,冰冷的、偏执的洁癖。
尼德霍格重新掌控了身体。
这一次,不再有内部的阻力。
他低头,看向那个由路鸣泽构成的,仍在哀鸣的魔鬼座椅。
“现在,”他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又带着一种即将执行程序的冷酷。
“清理开始。”
“从最碍眼的‘寄生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