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平稳地停下，车门向两侧滑开。
清晨的、带着湿润水汽的空气涌了进来，混杂着青草与古老石材的气息。
江南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这种复杂的、自然的、不可控的气味，是他讨厌的另一种“污染”。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屠龙主题乐园！”芬格尔第一个跳下车，张开双臂，用咏叹调般的夸张语气说，“前方就是你们未来几年，或者几十年，将要为之奋斗、流血、甚至献出生命的地方！”
路明非跟着下车，然后彻底愣住了。
他站在站台上，嘴巴微微张开，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不是什么地铁站。
他们身处一座巨大的、如同古典教堂般的建筑内部。穹顶高得惊人，彩绘玻璃窗将清晨的阳光过滤成斑斓的光带，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
而透过正前方敞开的巨大拱门，能看到整个学院的全貌。
湖泊、草坪、森林。
尖顶的哥特式建筑群刺破天际，古老的砖墙上爬满了常青藤。每一栋建筑都透着历史的厚重感，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已经看过了千年的时光。
远处，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在石板路上。
“我的天……”路明非喃喃自语，“这真的是学校？”
陈墨瞳最后一个下车，她没有理会另外两人的惊叹。
她的目光落在江南身上。
江南没有看那些宏伟的建筑，也没有看远处风景如画的湖泊。
他的视线在地面上逡巡。
他的脚下是现代化的金属站台，干净、规整。
而几米之外，就是蔓延出去的古老石板路。石缝间有青苔，路边是未经修剪的草丛。
他站着不动，似乎在评估跨出那一步所需要付出的心理成本。
那些爬满墙壁的常青藤，在他看来，不是历史的见证，而是无序生长的霉菌。
那些古老的石材，不是韵味，而是藏污纳垢的温床。
整个学院，就像一个保养得当的古董，外表光鲜，内里却充满了时间的尘埃。
“师弟，别愣着了，我们得去办入学手续。”芬格尔走过来，热情地想去拍江南的肩膀。
他的手还没碰到，江南已经向后退了一步。
动作很小，但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芬格尔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只好挠了挠自己的金发。
“好吧，好吧，保持安全距离。”他嘟囔着。
江南终于迈出了脚步。
他走下站台，踏上了那条古老的石板路。
他的皮鞋底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不规则的触感。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没有理会芬格尔的喋喋不休，也没有理会路明非的左顾右盼。
他穿过人群，目光在建筑群中搜索。
他在寻找现代化的、线条简洁的、由玻璃和钢筋构成的建筑。
那是他唯一能接受的地方。
“实验室。”他开口，打断了芬格尔对某个建筑历史的介绍。
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见了。
芬格尔一愣：“什么？”
“实验室在哪？”江南重复了一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陈墨瞳。
这是在确认他们的交易。
“别急。”陈墨瞳迎上他的目光，“办理入学，分配宿舍，然后你会拿到你的学生卡。有了它，你才能进入学院的A区和b区，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
她指了指远处一栋最为高大的行政楼。
“手续在那边办。走吧，别像个游客。”
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南沉默了几秒。
他接受了这个流程。
因为流程，本身也是一种秩序。
他重新迈开脚步，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栋行政楼走去，不再看周围任何一眼风景。
对他而言，这里不是学院，不是家园，只是一个巨大的、必须忍耐的交易市场。
他重新迈开脚步，目标明确地朝着那栋行政楼走去，不再看周围任何一眼风景。
芬格尔和路明非跟在他身后，感觉自己像是护送某个重要人物的保镖。
“嘿，慢点，师弟！”芬格尔在后面喊，“左边那是图书馆，伊丽莎白·洛兰·巴托里图书馆，据说藏书量比梵蒂冈还多！右边是钟楼，昂热校长的办公室就在顶层，传说他老人家没事就喜欢坐在那喝红茶看风景！”
路明非拿着手机，对着那些建筑一通乱拍，嘴里发出“哇”、“哦”的惊叹。
江南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目不斜视，自动过滤了所有背景噪音。
他的视野里，只有前方的道路，以及路上那些需要避开的、移动的“污染源”——其他的学生。
他精准地计算着与每个擦肩而过的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两米以上。
他的行走路线因此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在躲避看不见的地雷。
行政楼的玻璃门自动滑开。
内部是与古老外观截然相反的现代风格。
光洁的地面，金属与玻璃构成的墙壁，空气中是中央空调系统送出的、带有过滤感的恒温气流。
江南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个环境，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内。
“新生注册处，这边。”陈墨瞳领着他们走向一个标有“Registrars office”的区域。
办公室里人不多，只有几个窗口。
陈墨瞳直接带他们走到了一个VIp窗口前，一位穿着职业套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女职员正坐在里面。
“安娜，两个S级新生。”陈墨瞳言简意赅。
女职员安娜抬起头，脸上露出公式化的微笑。
“欢迎来到卡塞尔，路明非先生，江南先生。”她从抽屉里拿出两份表格和两支笔，“请填写基本信息。”
路明非拿起笔，兴奋地开始填写。
江南看着那支被无数人使用过的公用笔，停顿了三秒。
最终，他用戴着手套的两个指尖，捏着笔的末端，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在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迹清晰，但透着一股疏离感。
“好的，接下来是拍照和生物信息录入。”安娜收回表格，指了指旁边的一个仪器。
路明非很配合地站过去，拍了照，然后把手掌按在一个发光的面板上。
“滴”的一声，信息录入完成。
“下一位，江南先生。”
江南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拍了照。
然后，他看着那个手掌扫描仪，站着不动。
“先生？”安娜提醒道，“请把手放上来。”
江南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那个面板。
上面残留着路明非手掌的模糊印记。
他无法把手放上去。
“他有严重的洁癖。”陈墨瞳开口解释，“接触性洁癖，医学级别的。有非接触式方案吗？”
“哦……”安娜愣了一下，随即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有的，特殊情况可以使用虹膜扫描。”
她启动了仪器的另一个功能，一道柔和的红光射出，扫描着江南的眼睛。
“虹膜信息确认，S级血统，吻合。”
“滴。”
程序通过。
安娜转身，将两张卡片放入一台制卡机。
几十秒后，两张崭新的学生卡被吐了出来。
她将卡片递出窗口。
路明非兴高采烈地接过自己的卡，上面印着他的傻笑照片和名字，还有一个大大的‘S’。
江南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接过了另一张卡。
卡片上，是他面无表情的照片，名字，以及同样醒目的‘S’级标识。
这就是进入实验室的钥匙。
他的“交易”中，对方支付的第一笔货款。
“好了，手续完成！”芬格尔拍了拍手，“现在该去宿舍了！我带你们去诺顿馆，学院最豪华的宿舍楼，保证你们满意！”
路明非已经迫不及待。
江南却没有动。
他转过身，面向陈墨瞳，举起了手中的学生卡。
“A区。b区。”他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