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门外沙漠的夜风裹挟着血腥气倒灌进来,吹动月牙儿银白的长发,她周身那凛冽的寒意与弥散的空灵气息,让这破败的储藏室仿佛化作了一座临时的神龛,供奉着一尊刚刚染血的新神。
陆见微强忍着脏腑移位的剧痛和法力枯竭带来的眩晕,扶着墙壁缓缓站直身体。他的目光越过地上那些姿态各异的冰雕,落在月牙儿身上。那双银白的眸子也正看着他,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过往的情感波澜,只有纯粹的力量和未尽的杀意。
“还能控制吗?”陆见微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他没有问“你怎么样”,而是直接指向最核心的问题——这刚刚驯服的力量,是否真的已为她所掌,而非暂时的屈从。
月牙儿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微动,一缕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冰蓝色电弧在她指间跳跃、缠绕,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那是高度凝聚的太阴之力与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碰撞产生的现象。她看着那缕电弧,银白的眸子微微眯起,似乎在感知、在熟悉、在确认。
几秒后,那缕电弧无声湮灭。她放下手,看向陆见微,轻轻颔首。动作依旧带着一丝非人的僵硬,但那份掌控力,已然毋庸置疑。
“嗯。”一个单音字节,清冷如玉珠落盘。
陈启山这时才长长舒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浊气,拄着盾牌艰难地挪过来,重铠上的冰壳在他动作间簌簌掉落。他看着月牙儿,眼神复杂,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强大力量的震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无形壁垒隔开的疏离感。他习惯性地想开口问点什么,比如“你没事吧?”或者“刚才可真险!”,但话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句干巴巴的:“没事就好。”
顾倾城也走了过来,她无视了报废的探测器,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沙匪的尸体,尤其是在那蝎尾疤首领被冰封的伤口处停留片刻,又看向月牙儿,语气带着研究者的冷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能量输出效率极高,性质极端,带有强烈的灵魂冻结特性。月牙儿,你需要尽快适应这种力量层级的感知和操控方式,任何细微的失控,对你自身和周围环境都是灾难。”
月牙儿再次点头,目光转向门外漆黑的沙漠,那里还潜藏着更多的“沙蝎”,以及那个所谓的“蝎主”。她抬起手,并非凝聚光刃,而是凌空对着门外一抓。
嗡……
空气中弥漫的、源自沙匪尸体和逸散攻击的污秽能量,如同受到无形力场的牵引,丝丝缕缕地被剥离出来,在她掌心上方汇聚成一团不断扭曲、试图反抗的暗红色能量球。而地面上那些尸体,失去了这最后一丝能量维系,冰雕开始迅速融化、腐烂,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她银白的眸子冷漠地注视着掌中那团污秽,五指轻轻一握。
“噗!”
暗红色能量球如同被捏碎的脓包,瞬间溃散、湮灭,化为虚无。做完这一切,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必须找到源头。”她说道,声音里听不出急切,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月泉,还有……‘蝎主’。”
陆见微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刺痛的肺部让他头脑清醒了几分。他明白,月牙儿此刻的状态既是强大的助力,也是一个极不稳定的变量。她的意志被复仇和守护月泉的执念支撑,但这份过于纯粹和强大的力量,是否会反过来侵蚀她的人性,犹未可知。
“我们需要休整。”陆见微沉声道,给出了眼下最务实的建议,“启山和你都需要处理伤势,我的法力也近乎枯竭。盲目追出去,只会落入陷阱。”他看向顾倾城,“倾城,还能分析出什么吗?关于他们的能量源头,或者可能的据点方位?”
顾倾城蹲下身,不顾污秽,用随身携带的取样工具小心翼翼地从尚未完全融化的冰雕上刮取了一些残留的能量结晶和组织样本。“能量特征与月泉污染同源,但更加凝练、狂暴,带有明显的‘饲养’和‘调制’痕迹。那个‘蝎主’,很可能掌握着某种催化或转化这种污秽能量的技术。”她站起身,眉头紧锁,“据点方位无法精确,但这种能量的辐射有微弱的方向性衰减……大致在西北方向,距离不会太近。”
西北方,正是月泉所在的大致方位。
“他们不会罢休。”月牙儿突然开口,打断了短暂的沉默,她银白的眸子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正在集结的更多敌人,“来的,会更多。”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短暂的爆发赢得了喘息之机,但更大的风暴,正在黑暗中酝酿。他们如同被困在沙暴中心的旅人,刚刚击退了第一波饿狼,却深知狼群的主力,以及那头隐藏在风暴深处的头狼,尚未现身。
陆见微从贴身口袋摸出最后几颗恢复元气的基础丹药,分给陈启山和自己服下,又看向月牙儿:“你需要‘进食’吗?我是说……能量补充。”他记得《茅山符箓真解》中提到过,高阶灵尸并非依靠寻常食物,而是需要汲取太阴星力或纯净的能量。
月牙儿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储藏室天花板那个唯一的通风口,一缕极其微弱的、被客栈力场扭曲的月华艰难地渗透下来。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开始吸纳那稀薄的月华,补充着之前的消耗,速度虽然缓慢,却稳定而持续。
陈启山靠着墙壁坐下,开始运转家传功法调息,重铠上的土黄色光晕微弱地闪烁着。顾倾城则抓紧时间,利用随身携带的简易设备,试图从取样中分析出更多关于“蝎主”力量体系的信息。
陆见微也盘膝坐下,引导着丹药化开的微弱药力滋养干涸的经脉,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站在门口、如同月下雕塑般守卫着的月牙儿。
她的背影挺拔而孤寂,银发在微风中轻扬,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曾经那个会怕虫子、眼神清澈的守井少女月牙儿,似乎正在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逐渐封存在冰冷的躯壳深处。
此刻的平静,不过是下一场杀戮开始前的间奏。而他们都知道,当太阳再次升起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残酷的抉择与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