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贵没有改主意。第二天他醒来时,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但这个噩梦还没醒,还要继续下去。反正里外不是人了,他豁出去了,等收外麦子,能征多少就多少,不愿意交粮食的,让治保队吓唬一下,就完事。剩下的,他不管了,哪怕被抓进大牢,也不敢再干坏事恶事了。
也就说,能干的他就干,不能干的,他不会再尽心尽力。
刘长贵带着治保队,去了镇子东头,有两户人家走了,留下空荡荡的院子,另外两家夹在中间。刘长贵说了利害关系,和平军就要进驻,你们不搬,往后你们也没好日子过,现在搬了,立即付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小小百姓,又只是两户人家,不敢反抗。刘长贵给的价钱还算合理,能在镇子别处买下同等大小的院子。
搬家,把院子打扫干净,等到第九天,麦子收割、碾压过后,家家都在晒粮食的时候,和平军第三师第七团三营,开进了香城镇。
二鬼子三营不想来,他们还记得三个月前,太平乡刚进驻一个营,就被游击队消灭。这里又距离县城将近六十里地,万一受到攻击,增援都赶不过来。
心有抵触,但这是命令,而且据说还是武下和马为广两人同时下达的命令。
这是真的,但两人同时签署命令的时候,心情又各有不同。
对武下来说,这是打折的军事部署,他本想每个乡都驻有和平军,但几番讨价还价,只能各退一步。武下给马为广调来了两个团装备,马为广同意在重点乡部署和平军,也就是不是全部,而是选在距离县城远的乡,进驻和平军。
即便如此,马为广仍不情愿,认为这是愚蠢的举动。虽然最近游击队销声匿迹,武下也向其上峰报告,游击队已被赶住防区,给自己扫荡失利,争取到一丝颜面,但马为广觉得,游击队还会卷土重来。而部署在芒山两侧的和平军,恰好成为他们攻击的目标。
马为广不想再揽下责任,也就请武下一起签署驻防命令,而且武下排在前面。
武下签下了自己名字,但他知道马为广想想推卸责任,心中极为不满,甚至当面说道:“看来阁下对自己属下毫无信心。”
马为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联队长阁下,我只是对游击队不放心,这一点,我想我们都一样吧?”
武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其实马为广和胡秋都误解了武下,也就是没有明白武下真正意图。武下是想以各乡为点,在其联队和和平军第一军防区内,构成封锁线,组成警戒网。
武下并不期待马为广及其部队能有什么建树,也只是当做警戒哨和看门狗,听闻到游击队消息,立即向皇军报告,由皇军出动,和平军配合,绞杀游击队。
但马为广不仅不配合,还给武下出难题,因此武下与马为广隔阂越来越深。
而马为广主要精力仍在于壮大自己实力,所以他不容再有田庙乡据点遭袭的情况发生。他依然遵循着原有惩戒措施,若再有重大损失,连长枪毙,营长坐牢,团长撤职,师长罚跪。
同时,马为广也通过各师部,向驻守在乡里据点,传达他的指示:加强警戒,严防死守,夜间不许出击,遇到袭击,立即请求增援。同时命令各据点以最快速度,建据点,修炮楼。
胡秋还曾向武下直接建议,应先建好据点,再派兵驻扎。但武下阴沉着脸,说道:“如果你们和平军保持高度警戒,就游击队那点兵力,有什么可怕的?”
胡秋知道武下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便不再说些什么。
和平军三营住进了镇东头四座院子,据点位置也已勘测好,就在镇子东面,距离五百米的地方。那里属于刘长贵的地,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因为没人能包赔他。不仅如此,二鬼子还催促他赶紧动工。
可先要征粮啊,上面不仅规定了时限,还有等过些时日,乡民们会告知粮食已经吃光,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到时刘长贵又陷入两难境地。自己已经做了孽,刘长贵绝不想让治保队冲乡民开枪。
但谁都不敢得罪,也都不敢延误,刘长贵恨不得躲在屋里抱头痛哭。此时,他竟然想起了游击队。他宁愿被游击队抓起来,如果游击队能像消灭太平乡和平军那样,消灭眼巴前这伙子人,就不用劳民伤财修炮楼,不用差三岔五想着给他们送粮送菜了。这真是他奶奶地无底洞啊!
可游击队走了,好像走到了天边,自从上次扫荡过后,快一个月了,他们再没出现过。
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刘长贵也只好硬着头皮,边向各村摊派劳力,便准备亲自带队到各村征粮。
治保队已准备好,就等天亮到下面催粮。刘长贵也想劝说乡民,能交的尽快交,因为二鬼子营长说了,哪个村不交,先抓村长,再挨家挨户收。再反抗不交,就看做与游击队同谋,被当做抵抗分子,拉到村外枪毙。
什么世道!晚上,刘长贵喝了酒,昏昏沉沉要睡觉,忽然响起敲门声。
不是大门,是堂屋的门,还传来低低的声音:“请刘长贵出来说话。”
“谁啊?”刘长贵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腔。他老婆吓得脸色苍白,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我们是侦缉队,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侦缉队不是抓抵抗分子的吗?刘长贵吓得脑袋翁的一下,差点炸裂开来。他知道侦缉队,抓住有嫌疑的抵抗分子,轻者老虎凳,辣椒水,皮鞭打的皮开肉绽,重者活活打死。
怎么能把我当成抵抗分子?刘长贵咬了咬,被抓走也好,被活活打死也罢,反正眼下生不如死,还不如落个抵抗分子名声,至少乡民们不会再难为他们的家人。可自己真没抵抗啊,乡民怎么相信他是抵抗分子呢?就是死了,也会被乡民骂,这就是当狗的下场。
外面的人还等着,刘长贵颤颤巍巍,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来到堂屋门前,抖着双手,打开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