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滴落在空罐头盒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音,仿佛在这个寂静的洞穴中敲打出一曲寒冷而坚硬的交响乐。
每一滴水珠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跳跃、飞溅,然后消失不见,但它们留下的回声却在空气中不断回荡,形成一圈又一圈冷酷无情的涟漪。
赵佳贝怡紧紧地握住顾慎之那只略显粗糙的大手,并将其轻轻地按压在自己滚烫发热的脸颊之上。
她能感受到从顾慎之手指传来的阵阵寒意,尤其是那些因为长时间暴露在严寒环境下而生出的冻疮更是格外显眼——它们已经被冻结成深紫色,宛如一颗颗干瘪无汁的葡萄粒儿;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冻伤的指头仍然倔强地蜷缩在一起,似乎想要牢牢抓住些什么东西不放似的。
氧气罐快要用光啦!
一旁的小刘面色凝重地举起手中最后一只氧气瓶,轻轻晃动几下后让大家看清楚瓶子内部的情况:只见原本应该装满气体的罐子此刻已变得空空如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霜覆盖在瓶身上。
伴随着微弱且逐渐消逝的声响起,就如同一只即将停止呼吸的垂死之蝉所发出的哀鸣般令人心碎,赵医生啊,这可是咱们手头仅存的最后一罐氧气咯!
赵佳贝怡没有回应,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浅起来。只见她伸出粉嫩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顾慎之那已经干裂到极致的双唇。
他的嘴唇如同被烈日暴晒过一般,干燥而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如纸屑般剥落。冰冷刺骨的雪水与她温热的唾液交织在一起,缓缓渗入他的唇间。
突然,一阵轻微的声音从顾慎之的喉咙深处传出,但由于太过细微,难以分辨究竟是舒适的呻吟还是痛苦的呜咽。
紧接着,赵佳贝怡将自己光洁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了顾慎之冰凉的太阳穴处,感受着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与此同时,她体内澎湃的能量也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似的,源源不断地通过掌心流向顾慎之的身躯。
这些能量宛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早已干涸许久的躯体之中。
然而就在这时,赵佳贝怡自身却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袭来。她的太阳穴开始剧烈跳动,眼前更是不断闪烁起耀眼的金色光芒。
毫无疑问,这正是精神力过度消耗所导致的典型症状!若是继续如此拼命下去,恐怕还未等顾慎之苏醒过来,她自己就要率先支撑不住,颓然倒下了……
“歇会儿吧。”小刘往她手里塞了块冻硬的青稞饼,“你三天没合眼了,再熬就真垮了。”
那坚硬的饼渣犹如无数根钢针般扎进嘴里,每咀嚼一下都带来刺骨的疼痛,但赵佳贝怡还是强忍着痛苦咽下了这两口食物。此刻,她的胃部空荡荡的,仿佛有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在里面胡乱冲撞着,让她感到一阵阵地心慌意乱。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身旁那张毫无生气、苍白如纸的脸庞上,赵佳贝怡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泪水在眼中打转,模糊了视线,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他一定不能出事......小刘,他曾经亲口答应过我的啊!”
记忆中的画面不断在脑海闪现——在那片广袤而神秘的滇缅丛林深处,他们一起艰难跋涉。面对湍急且浑浊不堪的瘴气河流时,他毫不犹豫地背起瘦弱的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趟过河去。
一路上,茂密的毒藤无情地划过他宽厚结实的背部,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鲜血顺着伤口流淌下来,染红了衣衫。然而,即使如此狼狈不堪,他依旧回过头来,对着身后满脸惊恐与担忧的她露出一抹灿烂而坚定的笑容:
“别怕,宝贝儿,相信我,我这条小命可硬着呢,阎王老儿怕是没那么容易收走哦。”
在重庆防空洞,炸弹把洞顶震得掉土,他把她护在身下,闷声说:“等打赢了,带你去磁器口吃陈麻花。”
这些话像钉子,钉在她心上,现在却反过来扎得她生疼。
“你还记得不?”她对着顾慎之的耳朵絮叨,声音轻得像羽毛,“第一次在实验室见面,你穿件白大褂,戴副金丝眼镜,板着脸说我数据错了。我当时气坏了,偷偷往你咖啡里加了两勺盐……”
顾慎之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风吹动的草叶。赵佳贝怡心里一紧,赶紧住嘴,屏住呼吸盯着他的脸。可他又不动了,只有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手背,带着冰碴子似的凉意。
小刘在旁边摆弄那部坏电台,螺丝刀敲在金属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他忽然停下来,挠了挠头:“赵医生,你说……巴图队长他们会不会已经到黑水寺了?”
“肯定到了。”赵佳贝怡说得斩钉截铁,顺手往火堆里添了根细柴。火苗舔着木头,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映得顾慎之的脸忽明忽暗,“巴图多厉害,当年在平型关,他一个人端了鬼子三个机枪巢……”
她开始数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数到穿越那天,顾慎之把防护服往她怀里塞,自己冲进辐射区关机器,背影在红光里像块烧红的铁。
“你当时真傻。”她用指腹蹭掉他下巴上的冰碴,“我跟你说我皮糙肉厚抗造,你非不听,说‘你的研究比我重要’……其实我早想好了,要走一起走,谁也别想丢下谁。”
说到这儿,她突然哽咽了。洞穴外的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大了,呼啸声像野兽在哭,把火堆的噼啪声都盖了过去。
小刘往火堆里扔了块干牦牛粪,烟一下子涌上来,呛得他直咳嗽:“顾先生吉人天相,肯定能挺过来。你看这洞多结实,风雪进不来,狼也进不来……”
话音刚落,顾慎之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很轻,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却被赵佳贝怡牢牢抓住了。她的心脏猛地撞了下胸腔,像要跳出来,赶紧把脸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手:“慎之?是你吗?”
没动静。
小刘也凑过来,眼睛瞪得溜圆:“动了?我咋没看见?”
赵佳贝怡没理他,只是把自己的手和顾慎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掌心贴掌心。她能感觉到他皮肤下微弱的脉动,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悄悄积蓄力量。
过了约莫半袋烟的工夫,那手指又动了,这次更明显,指尖在她手心里轻轻刮了下,像小猫在撒娇。
“动了!这次真动了!”赵佳贝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小刘!快拿听诊器!快!”
小刘手忙脚乱地翻医药箱,听诊器的金属头冻得冰凉,他赶紧用手焐了焐,才往顾慎之胸口放。金属头刚贴上衣服,顾慎之突然哼了一声,像被烫着似的。
“有反应了!”小刘的眼睛亮得像火把,“心跳……心跳有力了点!”
赵佳贝怡把耳朵贴在顾慎之嘴边,能闻到他呼吸里淡淡的药味。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碎语。
她把耳朵再凑近些,几乎要贴到他嘴唇上,终于听清了那两个字:
“冷……冷……”
赵佳贝怡的眼泪一下子涌得更凶了,不是伤心,是狂喜。她把自己的皮袄脱下来,连带着小刘的羊毛毯,一股脑全盖在顾慎之身上,然后钻进被窝,紧紧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焐着他冰凉的身子。
“不冷了,啊?”她把脸埋在他颈窝,能闻到他身上硝烟和雪混合的味道,“我抱着你呢,暖和不?”
顾慎之的头往她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他的睫毛上凝着霜花,蹭得她脖子痒痒的,却让她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
小刘把最后一点酥油扔进锅里,煮雪水的咕嘟声在洞穴里格外温馨。他舀了勺带着奶香的热水,递到赵佳贝怡嘴边:“你先喝两口,暖暖身子。”
赵佳贝怡摇摇头,用小勺舀了点水,送到顾慎之嘴边。他的嘴唇动了动,竟然真的往下咽了点,虽然大部分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在下巴上结成细小的冰珠,却让赵佳贝怡笑得眼泪直流。
“他喝了!他能喝了!”她像个孩子似的拍手,忘了自己还抱着人,差点把顾慎之掀下去。
顾慎之的眼睛慢慢睁开条缝,瞳孔蒙着层白雾,看不清东西,却直直地对着赵佳贝怡的方向。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赵佳贝怡看懂了——那是在说“对不起”。
“傻样。”她用指腹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有啥对不起的?等你好了,罚你给我洗一个月衣服,还得给我买磁器口的陈麻花,要甜的,多加芝麻。”
顾慎之的嘴角好像往上翘了翘,像在笑。赵佳贝怡的心突然就定了,好像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外面的风雪依然在咆哮着,仿佛一头不甘心被束缚的凶猛野兽,张牙舞爪地想要冲破一切阻碍。而此时,洞穴内的氧气却变得越来越稀薄,让人感到窒息和压抑。
赵佳贝怡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愈发沉重,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眼前不时闪过阵阵黑影。但尽管如此,她仍然死死咬紧牙关,不肯松开双手,继续将那已经所剩无几的空间能量,一点一滴地输送到顾慎之的体内。
她心里很清楚,这样做仅仅能够让顾慎之得到短暂的缓解,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氧气瓶早已耗尽,干粮也只剩下最后的半块。
更糟糕的是,巴图等人至今仍杳无音讯,没有人能预料接下来是否会发生新的雪崩,将这个小小的洞穴彻底掩埋;也没人知道那些饥饿的野狼此刻是否还在洞外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可那又怎么样呢?
赵佳贝怡低头看着顾慎之,他的呼吸虽然还弱,却比刚才平稳多了,胸口的起伏像初春的湖面,温柔而坚定。她笑了笑,把他抱得更紧了点。
只要他还能睁开眼,只要她还能抱住他,就有希望。
生死之间那条线,他们既然已经抓住了,就绝不会再放手。
冰水滴在罐头盒上,咚、咚、咚,像在为他们打节拍。火堆渐渐暗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堆发红的炭,却足够照亮两人交握的手。
赵佳贝怡把脸贴在顾慎之的胸口,听着他越来越有力的心跳,像听着一首最动人的歌。
“我睡会儿。”她对顾慎之说,声音轻得像梦呓,“你不许动,等我醒了……咱们一起等天亮。”
顾慎之没回答,但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动,轻轻攥住了她的衣角。
赵佳贝怡笑了,嘴角的弧度在昏暗中像弯月。她终于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梦里有重庆的阳光,有磁器口的麻花香,还有顾慎之笑着朝她走来的样子。
洞穴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却好像温柔了许多。而洞穴里,两颗紧紧相依的心,正一起等待着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