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就像把生锈的锯子,刺啦一声划破了午后的寂静。赵佳贝怡正蹲在救护站门口,给二娃处理腿上的伤口。她用镊子夹着碘酒棉球,轻轻碰到二娃的伤口,他就疼得嘶了一声,额头上立刻冒出了汗珠。
“赵姐,轻点行不?”他龇牙笑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这腿还得留着踢鬼子呢,要是踢狠了散架了,你赔我条新的不?”
赵佳贝怡没吭声,只是换了个新的棉球,手劲轻了些。二娃的腿是上周炸碉堡时受的伤,肉里还嵌着碎石子,清理时疼得他直抖,可他嘴上却一直硬撑着。救护站里药味和柴火烟味混合着,是她这半年最熟悉的气味。
“呜——”
头顶突然掠过一片黑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差点把耳膜震破。赵佳贝怡抬头一看,三架敌机就像黑压压的蝗虫,正朝这边冲下来。她心里一紧,拉着二娃就往屋里冲:“快!进防空洞!”
二娃的拐杖掉地上了,他一蹦一跳地跟着跑,嘴里还喊着:“药箱!我的药箱还在桌上!”
“命重要还是药箱重要!”赵佳贝怡回头大吼一声,却发现偏殿的门还开着。小山东早上换药时说腿麻,在里屋休息,这会儿可能还没醒。
“小山东!”她大声喊,但飞机的轰鸣声几乎把她的声音吞没了。
“我去叫他!”王鸿斌背着个断了胳膊的伤兵从里面冲出来,脸红得像个大苹果,“你们先去防空洞!”
赵佳贝怡刚把二娃推进防空洞,就听见“咻——”的一声尖啸,是燃烧弹划破空气的声音,尖锐得就像死神在耳边吹哨。她抬头一看,一枚黑黢黢的炸弹拖着红尾巴,直直地朝偏殿落去——小山东就在那屋里,他腿断了,根本动不了。
“别去!”她朝着冲进偏殿的王鸿斌大喊,但话音刚落,就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淹没了。
“轰隆!”
火光从偏殿屋顶冲天而起,就像一朵被揉烂的石榴花,红得耀眼。瓦片和烧焦的木头纷纷落下,干草堆瞬间燃起大火,浓烟像条黑龙,顺着房梁往上窜,转眼间半边天都染成了灰黑色。
“小山东——!”
麻明福的吼声从火场外传来,他刚从后山取水回来,水桶砸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冲出一片深色的印记。他发了疯似的冲向火场,被两个队员死死抱住:“放开我!他娘的放开我!”
“队长!火太大了!”队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房梁都塌了,进去就是送死啊!”
赵佳贝怡站在火场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她看见偏殿窗户里有个模糊的人影趴在地上,手在地上胡乱抓着,像是想爬出来。那是小山东,昨天还跟你要糖吃,说娘寄来的芝麻糖化了,黏得满手都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还有二娃……”一个护士模样的姑娘突然哭出声,“他说要回屋拿药箱,里面有小山东的止痛药……”
赵佳贝怡回头一看,防空洞里空荡荡的,二娃不在。她刚才只顾着看小山东,没注意到二娃又跑回去了。
火舌已经舔到了正殿的柱子,燃烧声中隐约能听见木头炸裂的声音。热浪扑面而来,烫得她皮肤发疼,但心里却冷得像揣了块冰。
她恨。
恨自己刚才没再快一步,恨这道观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恨天上那些投弹的鬼子,更恨这打不完的仗。要是能重来一次……哪怕三分钟,她一定会把小山东拖出来,一定死死按住二娃不让他回头……
“嗡——”
脑子里突然响起一阵蜂鸣,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眼前的火光开始扭曲,偏殿屋顶的焦黑木料竟慢慢往上飘,像被只无形的手托着,重新拼回原来的形状。
“这……这是咋了?”抱着麻明福的队员突然松了手,眼睛瞪得像铜铃。
赵佳贝怡也傻了。她看见火里的人影慢慢坐起来,就像倒放的皮影戏;看见王鸿斌从偏殿退出来,脚步倒着往后挪,脸上的焦急一点点变回茫然;甚至看见那枚炸开的燃烧弹,竟从火堆里浮起来,拖着红尾巴往天上飞,像被敌机又吸了回去。
【检测到宿主极致守护意志……】
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在脑海里炸响,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这声音太熟悉了,是半年前激活系统时听过的提示音,后来就沉寂了,今天竟突然活了过来。
【时空锚点剧烈波动……符合极端激活条件……】
赵佳贝怡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的灵圃里。那片她早就放弃打理的土地上,原本枯萎的【刹那芳华】幼苗,不知何时冒出了银亮的光,细得像根蚕丝,却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强制透支能量……临时解锁【时间回溯LV1】……】
时间倒流这事儿?
这四个字就像一道闪电,劈进她脑袋里。她突然想起系统说明里提到的禁忌技能,说是能稍微回溯一下时间,但代价却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都疼。
【一次性技能,只限救护站内使用,回溯时间三分钟……】
【警告:使用将消耗所有积分,透支十年生命能量,系统核心可能会永久损坏……宿主存活几率不到三成……是否执行?】
三成存活几率?
赵佳贝怡望向偏殿的方向,那里的火光还在倒着缩回去,焦黑的房梁又变回了原样,但她好像还能看到小山东在地上挣扎的样子,听到二娃喊着“药箱”的声音。
十年生命能量算什么?系统坏了又怎样?三成几率又能怎么样?
她想起小山东说过想打完仗带娘去北平看天安门,想起二娃炫耀他姐织的围巾有多暖和,想起他们昨天围着篝火,分吃那块发霉的饼子,笑得跟捡到宝似的。
这些人,是她在乱世中找到的家人啊。
“执行!”
她用尽全力大喊,声音就像被踩碎的玻璃。她的意念就像一把烧红的刀,猛地劈向脑海里的提示音:“回溯到燃烧弹落下前三分钟!现在!立刻!”
一股说不出的力量瞬间抓住了她,就像被扔进了绞肉机。骨头里传来“咯吱”的响声,就像有人硬生生把她的骨头拆开再重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翻转了,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哇——”
她喷出一口血,溅在尘土上,开出了一朵触目惊心的红花。但下一秒,那些血珠竟然像活了过来,一颗颗从地上弹起,顺着她的下巴爬回,重新钻进了她的嘴里。
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她看到麻明福倒着退回去,刚才被气浪掀飞的水桶滚了回来,稳稳地落在他手里;看到王鸿斌背着伤兵从偏殿退出来,脸上的焦急变成了茫然;看到燃烧的屋顶像被按了回放键,焦黑的木头恢复了原样,火星子缩成了火球,那枚燃烧弹倒着飞回天上,钻进了敌机的肚子。
时间在倒流。
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折磨,痛到她想尖叫,却只能默默忍受。她的身体仿佛被撕裂,意识在狂风中摇曳,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但她依旧咬紧牙关,盯着偏殿的门。小山东拄着拐杖,缓慢地走出,嘴里嘟囔着“药箱太沉了,应该让二娃帮我提”。
“加油,挺住……”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手指深深陷入掌心,甚至出血。那株【刹那芳华】的银光越来越亮,最后她只剩下一个念头:让时间倒流。
然后,那撕裂的痛感突然消失了。赵佳贝怡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耳边是麻明福的怒吼:“小山东,你磨蹭什么!快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偏殿的屋顶没有着火。小山东正一瘸一拐地走出来,背着药箱,还在抱怨:“来了来了,这药箱里的纱布多了半卷,重死了……”
二娃蹲在地上,往怀里塞绷带,看到她,笑了:“赵姐,你咋站在那儿不动?脸色咋这么白?见鬼了?”
敌机还在盘旋,但没有俯冲,就像刚才的投弹只是一场梦。
赵佳贝怡看着眼前的一切,笑了出来,眼泪随之而下。眼泪和未咽下的血混合,沿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留下印记。她想要迈出一步,但双腿像面条一样软弱,眼前一黑,她倒下了。
“贝怡!”麻明福抱住了她,感觉她的身体像烙铁一样烫。赵佳贝怡嘴唇无血,眼角还挂着泪珠。
“队长……”赵佳贝怡想要说“快带他们去防空洞”,但话未说完,就失去了意识。
那冰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越来越远:【时间回溯执行完毕……积分清零……能量核心崩溃……空间进入不可逆深度休眠……宿主生命体征急剧下降……】
她像片叶子,在麻明福怀里垂下。她最后意识到的是道观后院的草药香——那是她种下的薄荷。
他们都活着,这就足够了。
麻明福抱着赵佳贝怡,手在抖。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呼吸微弱,但体温却烫得吓人。
“快!把她抬进防空洞!”麻明福吼道,“王鸿斌!快去找担架!要铺三层棉絮的那种!”
王鸿斌跑向柴房,小山东看到赵佳贝怡嘴角的血,眼圈红了。二娃单腿蹦到麻明福身边,想碰又不敢碰。
“别废话,”麻明福的声音哑,“把伤员都送进洞,再拿床最厚的棉被来!”
队员们迅速转移伤员,没人再慌。他们知道,是赵佳贝怡用命换来了重来的机会。小山东背着药箱走在最后,想起早上听到赵姐念叨“薄荷该浇水了”。
麻明福把赵佳贝怡放在防空洞最里面,用三层棉被裹住她,又盖上自己的军大衣。他蹲在旁边,手贴在她的额头上,烫得他的心都揪了起来。洞外的爆炸声不断,但麻明福看着赵佳贝怡苍白的脸,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撑住啊,贝怡。”他低声说,“你救了大家,这次轮到我们救你。”
赵佳贝怡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在回应。麻明福赶紧攥住那只冰凉的手。
他突然想起赵佳贝怡刚来时,总爱看那株【刹那芳华】,说“这草跟人似的,看着蔫不拉几,说不定哪天就冒新芽了”。现在他明白了,她哪里是说草,分明是在说他们。
洞外的爆炸声还在继续,但防空洞里异常安静。麻明福守着赵佳贝怡,听着她微弱的呼吸,突然觉得,只要这口气在,就总有熬出头的那天。就像那株【刹那芳华】,说不定哪天,也能在硝烟里,冒出新芽。